陳平安想了想,繼續(xù)道:“我隨便說一點自己的感受啊,可能沒有道理,你們聽聽就好。如果有些賬暫時算不清楚,那就先放一放,只要別忘記就行了,將來總有一天能夠說清楚,做明白的?!?/p>
陳平安看著兩個身份尊貴的盧氏遺民,一個是差點坐龍椅的太子殿下,一個是王朝內(nèi)最天才的山上神仙,陳平安知道自己的勸架理由,他們可能半點也聽不進耳朵,這不奇怪,憑什么要聽一個在泥瓶巷長大的土鱉家伙?
但是陳平安此刻看著真情流露的兩個人,謝謝不再那么冷漠疏離,會氣得哭鼻子,于祿不再那么和和氣氣,會拿言語刺人。陳平安雖然不是幸災(zāi)樂禍,但確實知道這個時候,才覺得站在自己身前的兩個家伙,有了些自己熟悉的人氣。
所以覺得自己最不擅長講道理的陳平安,使勁搜腸刮肚,這才勉為其難加了一句:“你們比我學(xué)問大多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事情的,像我,最怕的事情,就是當我有一點本事,能夠決定別人命運的時候,尤其怕自己覺得是道理的事情,其實沒有道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比如生死關(guān)頭,什么都沒得選擇了,那是沒法子,該出手就出手。只是其它情況下,千萬千萬別只跟著當下的心思走,被‘我覺得是如何如何’牽著鼻子走,阿良說過什么事情都要多想一個‘為什么’,我覺得很對?!?/p>
“所以我要讀書識字,其實我知道,我跟李寶瓶林守一討教學(xué)問的時候,或是跟李槐一起在地上練字的時候,你們兩個打心眼看不起我。我要讀書,要從書上學(xué)道理,我要看更多的人,走過更多的地方,就像阿良那樣,敢拍著xiong脯說,我看過的大江大河比你們吃過的鹽還多,只有這樣,我以后……我只是說如果萬一啊,真有那么一天,我有了風雪廟魏晉這位陸地劍仙一般大小的本事,那我出劍,sharen也好,救人也好,一劍遞出去,一定快得很!或者我練劍沒出息,練拳還湊合的話,那一拳揮出去……”
說到這里,陳平安滿臉光彩,像是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天”。
酣暢淋漓出劍,痛痛快快出拳!
曾經(jīng)有個戴斗笠的漢子,總是打趣陳平安,你是翩翩少年郎唉,每天有點笑臉行不行?心思這么重多不好?
陳平安其實次次都很郁悶,很想大聲告訴那個家伙,我也想啊,可我現(xiàn)在做不到。
于祿始終坐在原地,謝謝氣勢洶洶坐回原位,不過沒了先前要跟于祿拼命的架勢。
于祿看著心平氣和的陳平安,笑著好奇問道:“陳平安,你不是挺會說嘛,怎么跟李寶瓶李槐他們從不講這些?”
陳平安回答道:“我跟他們熟,不用講什么道理?!?/p>
言下之意,自然是我陳平安跟你們不熟,所以才需要說這些有的沒的。
于祿頓時吃癟。
謝謝臉色冷漠,可是嘴角微微勾起,又被她強行壓平那點弧度。
謝謝小心翼翼瞥了眼坐在井口發(fā)呆的崔瀺,猶豫片刻,緩緩道:“我本來是中五境之中觀海境的練氣士,只差半步就可以躋身
少年肩頭挑著草長鶯飛
崔瀺從老水井那邊走回止步亭,在亭子外站著不動,由于秋蘆客棧不希望有人擅自探究水井,所以亭子只有西邊一條進出通道,站在東邊的崔瀺有些發(fā)愣,怔怔出神,最后咬咬牙,雙手攀住涼亭欄桿,使出吃奶的勁頭才爬上去,翻入亭內(nèi)長椅,躺在上邊大口喘氣。
于祿和謝謝有些警惕,只當是大驪國師在耍詐找樂子,必須小心掉入陷阱。
說句難聽的,就算崔瀺拿把刀交給這對少年少女,站著不動讓他們往身上剁,兩人都不敢動手,連刀都不會接。
在謝謝看來,陳平安之所以能夠?qū)Υ逓嵅灰詾橐?,那是陳平安無知使然,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領(lǐng)略過真正的山上風光,不知道沙場廝殺、廟堂捭闔、證道長生這些說法的含義。
昔年文圣首徒,十二境巔峰的練氣士,大驪國師,隨便哪個身份單獨拎出來,都是一座巍峨山岳,能夠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今體魄脆弱不堪的崔瀺躺在長椅上,累得像一條狗,伸手抹去額頭汗水,“如你們所見,我這會兒不但慘遭橫禍,害得我修為盡失,變得手無縛雞之力,還連累我連方寸物都用不上,成了手無寸鐵的窮光蛋。所以你們兩個若是對我心懷怨懟,現(xiàn)在動手,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p>
說到這里,崔瀺轉(zhuǎn)頭望向千山萬水之外的大驪版圖,有氣無力地罵娘道:“福你享,鍋我背,你大爺?shù)拇篌P國師,哦,還是我自己大爺……”
崔瀺自顧自嘀嘀咕咕,罵罵咧咧,不管如何,一路行來,雖然未曾成功拜師學(xué)藝,但是跟李槐相處久了,罵起人來確實順溜了許多,這不連自己都罵上了。
少年少女習(xí)慣了大驪國師的神神道道,非但沒有覺得崔瀺腦子壞了,反而愈發(fā)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