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苦玄笑道,“我知道的,否則最早那一次,也不會故意繞開陳平安,避其鋒芒。但是回頭一想,三境武夫,我都要繞過,以后六境,九境山巔境的大宗師,甚至是宋長鏡之流的止境宗師,我哪怕占著境界優(yōu)勢,是不是也要繞一繞?”
男人問道:“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馬苦玄回頭望去,師徒二人走出去很遠(yuǎn),馬上就要到達(dá)城門口,早已看不到背匣少年的人影,馬苦玄收回視線,眼神堅(jiān)毅,“將來對陣別的人,可以看情況,決定是否繞過他們的最強(qiáng)手,只要我最后贏了就行。但是那個(gè)家伙,不行!我就是要以五境練氣士的體魄,跟三境武夫的體魄,狠狠打上一架!”
男人不置可否。
馬苦玄皺眉問道:“陳平安的三境體魄,為何如此堅(jiān)韌?我雖然淬煉體魄一事,做得不夠好,更多功夫還是用在招徠真武山的祖宗英靈一事上,但是我所謂的不夠好,只是相對自己而言,陳平安是怎么有這么不講道理的體魄?”
男人搖頭道:“各有機(jī)緣,天底下的好事,不可能被你馬苦玄一個(gè)人占盡?!?/p>
馬苦玄嗤笑道:“只要我視野所及,好事情好東西,就該是我馬苦玄一人獨(dú)占!”
男人一笑置之。
很多道理不講,不是馬苦玄做得對。很多夸獎(jiǎng)不說,也不是馬苦玄做的不夠好。
護(hù)道人,只需要保證自己護(hù)送之人的腳下大道,走得更高更遠(yuǎn),絕對不可中途夭折。
而馬苦玄,注定會走得很高很遠(yuǎn)。
至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跟歷史上的哪個(gè)人并肩而立,如今寶瓶洲許多幕后大人物,其實(shí)都在拭目以待。
走著走著,黑衣少年伸手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住臉頰,罵罵咧咧道:“他娘的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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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強(qiáng)提一口氣,不讓自己的精神氣松垮下去,然后在四處尋找那個(gè)所謂的刺客,街道上并無那具尸體的蹤跡,只得掠上墻頭,弓腰而奔,驀然停下腳步,往下飄落而去,就在他和馬苦玄對峙的墻頭下方,有一攤灰燼,里頭安安靜靜擱著一只小白碗,和一小截焦炭似的烏木,陳平安沒有靠近,站在原地定睛望去,小巧白碗外邊繪有五岳真形圖,烏木這瞧不出端倪。
這名刺客應(yīng)該是被那位兵家修士瞬間斬殺,然后被真武山秘法燒成了灰燼,只是那個(gè)男人故意留下了刺客隨身珍藏的兩件寶貝,沒有一并銷毀,難不成這就是他表達(dá)歉意的方式?陳平安猶豫片刻,還是過去蹲下,拿起那截不過尺余長的烏木,極有分量,竟有八九斤重,再拿起小白碗,手指擰轉(zhuǎn)小碗,仔細(xì)凝視,白碗所繪五座山岳,看名字,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cuò)的話,應(yīng)該是古榆國的五岳圖。
刺客的身份,陳平安其實(shí)不難猜測,多半是古宅楚氏書生的手下,那人言語之中,便是古榆國皇帝都要與他平起平坐,死前身軀又化作朽木,分明是用了替死之法,更撂下狠話,要找他陳平安的麻煩,后來倀鬼?xiàng)罨瘟钠鹆似拮拥拇朴苣拘疽皇?,這就很簡單明了,楚氏書生的大道根本,一是一截古榆所化身軀,二是古宅女鬼的雌榆木芯,故而那個(gè)樹妖精魅用了“接連”二字。
既然是仇家死敵的遺物,陳平安拿得心安理得,不但如此,還有些埋怨這名刺客的家底,也太薄了些,怎么連幾十顆雪花錢都不帶在身上?
陳平安將輕巧小碗和沉重烏木一并收入方寸物中,實(shí)在是走不動路了,蹣跚著走出十?dāng)?shù)步,來到一棵墻邊的粗壯杏樹下,背靠墻壁,緩緩坐下,從飛劍十五當(dāng)中取出一件潔凈衣衫,仔細(xì)擦拭血跡。
總不能跟人說去了趟茅廁,然后跑回去的時(shí)候渾身是血,不說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會起疑心,恐怕整條游廊都要起哄,今天這么個(gè)熱鬧日子,陳平安不希望自己成為焦點(diǎn),更不愿意因此給劉高華惹麻煩。
陳平安能吃苦扛痛,可不意味著這份滋味好受,與馬苦玄在圓圈里拼死一戰(zhàn),陳平安內(nèi)臟受傷不輕,現(xiàn)在就只想這么坐著,什么都不用多想,湖心高臺那邊,還沒有落下帷幕,喝彩聲不斷,視野被一條游廊和擁擠看客遮擋,陳平安在這邊看不到什么,便只好抬頭望了眼。
他身旁這棵老杏樹,冠大枝茂,杏花盛放,占盡春風(fēng)。
人和人,太不一樣了。
同樣是小鎮(zhèn)出身,馬苦玄不在乎的事情,會格外不在乎,比如別人罵他是傻子,踩臟他的鞋子,但是在他在乎的事情上,馬苦玄見不得別人比他好半點(diǎn)。
劉羨陽會在陳平安做得比他好的事情上,直接選擇放棄,比如做竹弓、下套子等等。
泥瓶巷的鼻涕蟲顧粲,則巴不得陳平安做得更好,那么他顧粲就只需要跟在屁股后頭沾光了。
當(dāng)然,這些除了天生性情之外,也跟遠(yuǎn)近親疏有關(guān)系。
陳平安摘下養(yǎng)劍葫蘆,灌了口烈酒,這讓體內(nèi)氣府的灼燒之感,愈發(fā)雪上加霜,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奇怪,明明疼得不行,齜牙咧嘴的陳平安,反而越想喝酒,不再大口喝酒,就小口小口喝著,囊中羞澀的酒鬼,酒糟都是人間美食,更何況陳平安酒葫蘆里的燒酒,味道本來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