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哭著點頭。
劉高馨揉了揉男孩的腦袋,輕輕嘆息一聲。
陳平安進入正廳后,除了劉太守在座,還有兩位負責壓陣中樞的練氣士,一位手捧長劍的老嫗,腰間掛著一只布袋子,不知裝有何物。一位腰間懸掛一支銀色毛筆的老人,據(jù)說都是胭脂郡附近的散修,三境修為,一輩子不曾躋身仙家門第,只靠著機緣和努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三境修為的練氣士,可能在龍泉郡走路都不敢喘大氣,卻足夠讓他們在小國州郡內(nèi)叱咤風云了。
陳平安跟劉太守三人說過了大致緣由,已經(jīng)解開繩子,將女童小心放在一張椅子內(nèi),問道:“有沒有辦法救這個孩子?”
老嫗滿臉不悅,但是看到劉太守沒有出聲,她也不好喧賓奪主,只是冷哼一聲,始終站在原地,干脆閉上眼睛,選擇視而不見。
倒是那名老者快步走到椅子旁,蹲下身,伸手撐開女童那只滲血眼眸的眼皮,語氣沉重道:“小閨女是好資質(zhì),天生一雙陰陽眼,一眼可觀陽間靈氣流轉,一眼能見夜間鬼魅陰物,原本都有望踏上修行之路,只是明珠蒙塵,沒有遇上伯樂,才遭此劫難,這只陰眼淪為了濃郁魔障的棲息場所,好比一座小的亂葬崗,瘴氣橫生,哪怕是陽氣強盛的青壯漢子,都要疼得哇哇叫,可憐這小娃兒了?!?/p>
老者一邊幫著女童把脈,一邊抬頭仔細凝視著她的眼眶血跡,“小娃娃的求生之心,很強烈,現(xiàn)在急需陽氣充沛的靈丹妙藥……不對,哪怕是對癥下藥的上品丹藥,吞咽而下,也無法祛除這只陰眼的積郁瘴氣,難辦難辦,我身上目前只有一顆培本固元的春風丹,只能暫時幫助她維持生機,真正需要的是……靈符,而且必須是品秩極高的靈符,能夠牽引陽眼靈氣,渡入陰眼,陰陽相濟,小娃娃靠著自己的毅力和運氣,才有希望活下來,可這樣的靈符哪里去找,小娃娃即便有我的丹藥續(xù)命,也已經(jīng)拖延不得了?!?/p>
老者在說話間,就從袖中掏出一只紫檀小盒,打開后,露出一顆清香撲鼻的青色丹丸,毫不猶豫就喂女童吃下。
蹲在一旁的陳平安輕聲問道:“老前輩,陽氣挑燈符,行不行?”
老者先是驚喜,隨即苦笑道:“行,怎么不行!天底下符箓千千萬,這陽氣挑燈符品相極高,正是最為對癥下藥的靈符之一,且立竿見影,但是你當真有?而不是假貨?要知道世間有許多豬油蒙心的練氣士,對于這種符箓的仿品極多,以次充好,多是以‘借陽符’充數(shù),賣出百倍的價格……”
陳平安沉聲道:“我手頭有一張!”
陳平安站起身,“我很快就回來。”
老者毫不奇怪,只是提醒道:“要抓緊?!?/p>
練氣士的顯露家底,哪里會當著外人的面。
劉太守低頭彎腰,看了兩眼女童的慘狀,很快就收回視線,去往桌旁觀看形勢圖。
懷抱長劍的老嫗睜開眼,瞥了眼少年的背影,嗤笑一聲。
陳平安趕緊尋了一處僻靜廊道,背靠廊柱,盤腿而坐,從飛劍十五這把方寸物之中,飄出李希圣贈送的那支“風雪小錐”和一張金色材質(zhì)的符箓。
從與馬苦玄小街一戰(zhàn),再到城隍殿大戰(zhàn)枯骨艷鬼,以及之后入魔的金城隍,陳平安其實當下的體魄和神魂,暫時已是強弩之末,就像劉高馨所想那般,最是需要休養(yǎng)生息,例如行走山路的前半程,腳步輕松,越往后自然會越困難沉重,到最后那段路程,哪怕只是多走一步,可能就是肩抗山峰、步履維艱的境地。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彎下腰,手持篆刻有“下筆有神”的那支風雪小錐,視線有些模糊,陳平安輕輕晃了晃腦袋,想當年在家鄉(xiāng)做龍窯學徒,燒瓷拉坯一事,最怕出現(xiàn)一絲一毫的誤差,一點差錯,可能就意味著手中那件瓷器,是成為皇帝老爺家的擺設,還是一堆爛泥不如的老瓷山破碎瓷片。
陳平安盡量平穩(wěn)呼吸,開始憑著一口武人真氣去畫符,練氣士的氣機能夠生生不息,循環(huán)不停,畫符一事,雖然也是講究一氣呵成,但是比起純粹武人的畫符,還是要簡單許多。而長生橋早已崩斷粉碎的陳平安,要想畫出一張靈性十足的符箓,需要消耗大量的心神,半點不比接連不斷的二十一拳神人擂鼓式輕松。
落筆畫符,快不得分毫,慢不得些許。
在無人知曉的僻靜廊道。
少年手持風雪小錐,彎腰畫符,落筆沉穩(wěn),只是七竅緩緩流血。
至于為一個素未蒙面的女童,耗費一張他已經(jīng)大致知道價值的金色符箓,值不值得,陳平安沒有想過。
事后會不會心疼,守財奴的陳平安,想必肯定會有的,但是那也是事后事,到時候再說,大不了喝酒解悶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