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掠入木衣山上后,一個驟然急停,然后如一枝箭矢激射這座半山腰府邸。
小院之內(nèi),罡風絮亂,吹拂得陳平安兩袖作響。
正是那位在青廬鎮(zhèn)結(jié)茅修行的竺泉。
陳平安抱拳道:“謝過竺宗主。”
竺泉擺擺手,坐在石桌旁,瞧見了桌上的酒壺,招招手道:“真有誠意,就趕緊請我喝一壺酒解解饞?!?/p>
陳平安坐在對面,取出一壺米酒,“只是家鄉(xiāng)米酒,不是山上仙釀。”
竺泉揭開泥封,仰頭痛飲一大口,抹了把嘴后,“是淡了些,不過好歹是酒不是水?!?/p>
她瞥了眼安靜坐在對面的年輕人,問道:“你與蒲骨頭相熟?你先前在鬼蜮谷的游歷過程,哪怕是跟楊凝性一起橫沖直撞,我都不曾去看,不曉得你到底是多大的能耐,可以讓蒲骨頭為你出劍?!?/p>
陳平安搖頭道:“不熟。準確說來,還有點過節(jié)。在烏鴉嶺那邊,我與膚膩城女鬼起了沖突,是蒲禳攔阻我追殺范云蘿。后來蒲禳又主動現(xiàn)身找了我一次,我見他青衫仗劍,便問他為何不覬覦我背后的長劍?!?/p>
竺泉說著這米酒寡淡,可沒少喝,很快就見了底,將酒壺重重拍在桌上,問道:“那蒲骨頭是咋個說法?”
陳平安笑而不言。
竺泉哎呦一聲,這倆還真是一路貨色?
咋的,穿了青衫,都用那劍,然后就了不起???
不過竺泉瞥了眼酒壺,算了,都喝了人家的酒,還是要客氣些,再說了,任何一位外鄉(xiāng)男子,有那姜尚真狗屎在前,在竺泉眼中,都是花兒一般的大好男兒。何況眼前這個年輕人,先前以“大驪披云山陳平安”作為開門見山的言語,那樁買賣,竺泉還是相當中意的,披云山,竺泉自然聽說過,甚至那位大驪北岳神祇魏檗,她都聽過好幾回了,沒法子,披麻宗在別洲的財路,就指望著那條跨洲渡船了。而且這個自稱陳平安的第二句話,她也信,年輕人說那牛角山渡口,他占了一半,所以往后五百年披麻宗渡船的所有靠岸停泊,不用開銷一顆雪花錢,竺泉覺得這筆老娘我反正不用花一顆銅板的長久買賣,絕對做得!這要傳出去,誰還敢說她這個宗主是個敗家娘們?
可竺泉還是有些氣悶,眼前這家伙太像那自己的死對頭蒲骨頭了,笑道:“其實你是多此一舉了,先前你找到我,根本無需給出條件來,只要是針對北邊的,別說是京觀城,便是任何一個我不順眼的骨頭架子,我都會出手攔阻,你這會兒心疼不心疼?是不是小心肝兒顫悠悠了?”
陳平安微笑道:“竺宗主豪氣仗義,這是披麻宗的大宗風范,可我一個客人,一個晚輩,不能不會做人,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的。”
竺泉揉了揉下巴,“話是好話,可我咋就聽著不順耳呢?!?/p>
陳平安又取出一壺酒。
竺泉點頭笑道:“話是不順耳,卻瞧你順眼多了?!?/p>
陳平安則拿起先前那壺尚未喝完的米酒,緩緩而飲。
竺泉瞥了眼年輕人那磨磨唧唧的喝酒路數(shù),搖搖頭,就又不順眼了。
“不用再拿酒出來了?!?/p>
竺泉喝完第二壺酒,將空酒壺放在桌上,“蒲骨頭這次是真惹惱了京觀城,接下來不會太好受。只不過這家伙,反正從來不在意這些。高承也煩他,打吧,不出全力還不行,可往死里打,倒也能真的打死蒲骨頭,但是京觀城就要傷一些元氣,不打又不行,畢竟高承這次是丟光了面子,先是殺你不成,還給姜狗賊那張破網(wǎng)拽住了半天,等到高承退回鬼蜮谷,你猜如何,又不舍得將那全是雪花錢的破網(wǎng)扯個稀巴爛,只能捏著鼻子收起來,哈哈,高承在骸骨灘成名之前,興許做慣了這類勤儉持家的勾當,成名之后,不曾想還有這一天!姜尚真這爛蛆黑心大色胚,竟然這輩子還能做一件好事?!?/p>
竺泉覺得大快人心,大笑不已,便自然而然一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