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起身的時候,一個晃悠,宋雨燒緩緩起身,雙指抵住桌面,身形可就要更穩(wěn)當(dāng)了。
至于宋鳳山早就趴桌上了。
宋雨燒拿起竹黃劍鞘,隔著一張酒桌,拋給陳平安,笑道:“送你了?!?/p>
接過劍鞘,陳平安走出屋子,到了院子里邊,陳平安與寧姚,向老人和攙扶起宋鳳山的柳倩告辭一聲,御風(fēng)離去,結(jié)果沒過幾十里,陳平安就突然伸手捂住嘴巴,急急落地,要伸手去扶一棵樹,結(jié)果手一落空,腦袋撞在樹上,干脆就那么額頭抵住樹干,低頭狂吐不止,寧姚站在一旁,伸手輕拍后背,無奈道:“死要面子?!?/p>
在她印象中,陳平安喝酒就從沒有醉過,就更別談喝到吐了。
陳平安今兒甚至都沒有震散酒氣,打消酒勁,就這樣由著自己醉醺醺,讓寧姚陪他走幾步路,等稍稍緩過勁兒了,再御風(fēng)去彩衣國。
寧姚陪他走在山間小路,腳步緩緩,一襲青衫晃晃悠悠,她只得伸手?jǐn)v扶住他的手臂。
醉酒的男人,輕輕喊著她的名字,寧姚寧姚。
她哭笑不得,只得次次應(yīng)著。
宅子那邊,老人坐回酒桌,面帶笑意,望向門外。
新一輩江湖人的為人處世,往往勸酒只是為了看人醉后的丑態(tài)。
老江湖,是自己酒不夠喝,才會勸酒不停,讓朋友喝夠?;蚴遣蝗本扑臅r候,勸酒是為多聽幾句心里話。
可能每個老江湖,都像個酒缸,裝滿了一種酒水,名為“曾經(jīng)”。
到了彩衣國那處宅子,見著了楊晃和鶯鶯這對夫婦,陳平安這次沒有喝酒,只是帶著寧姚去墳頭那邊敬酒,再回到宅子坐了一會兒。
離開宅子后,陳平安回望一眼。
四十年如電抹。
身在江湖,許多故人已去,唯有故事停留,就像一場場刻舟求劍。
彩衣國胭脂郡內(nèi),一個名叫劉高馨的年輕女修,身為神誥宗嫡傳弟子,下山之后,當(dāng)了好幾年的彩衣國供奉,她其實年紀(jì)不大,面容還年輕,卻是神色憔悴,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
今夜她坐在屋頂,喝過了一壺酒,酒壺擱放在腳邊,摘下腰間一支自制竹笛。
明月高掛,笛聲嗚咽。人生如夢,笛中月酒中身,醉不醉不自知。
她后仰倒去,躺在屋頂上,抬起手,輕輕晃動手腕上的一串銀鈴鐺,鈴鐺聲里,好像有人路過心頭。
只是隨著清脆悅耳的叮咚聲,一去不留。
她看了眼圓圓月,辛苦最憐天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