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抖了抖袖子,快步跟上緩步走到巷口再停步的陳平安,搓手道:“雖說年年防饑,夜夜防盜,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們提防貧道與陳山主做什么,大可不必。陳平安,你覺得呢?!?/p>
陳平安說道:“陸掌教只管往自己臉上貼金,至于我這邊,大可不必?!?/p>
陸沉突然笑嘻嘻道:“世間事,一犬吠影,百犬吠聲。”
陳平安點(diǎn)頭道:“人間人,一人道虛,千人傳實(shí)?!?/p>
陸沉拍手叫好,“好啊,可以寫一副黑底金字的抱柱木質(zhì)對聯(lián),回頭貧道好好裱起來,就放在觀千劍齋里邊,分別寫上咱倆的名諱落款,大可玩味。”
陳平安笑道:“你要是丟得起這個臉,我是無所謂的?!?/p>
陸沉搓手喟嘆道:“夜游之人能無為奸,不能禁犬使之無吠?!?/p>
陳平安不搭話,想起一事,說道:“禺州境內(nèi),那座律宗寺廟所在山頭,有一位山君,聆聽晨鐘暮鼓多年,卻遲遲無法煉形,就勞煩陸掌教幫忙指點(diǎn)迷津了?”
陸沉笑著答應(yīng)下來,抬起手,“小事小事,如是而已?!?/p>
舉手之勞。
走出村子,來到那條銜接三個村子的大道上,陸沉站在岸邊,鄰水觀照,看著水中倒影,陸沉嘆息一聲,如人持境對照,當(dāng)真是自己嗎,是本來面貌么。
先前陳平安關(guān)于“校書”一語,陸沉雖說當(dāng)時的神態(tài),表現(xiàn)得夸張了一點(diǎn),可事實(shí)上的確說到了陸沉的心坎上,心有戚戚然。
但這里邊也藏著一個可大可小的問題,后世翻書之人,往往將某些精校本誤認(rèn)為一字不差的底本看待,以訛傳訛,隨著時間推移,最終與本義離題萬里。
修道之人,登山之路,知道得道證道,無非就是追求一個個“知其所以然”,于暗昧中得其道路而行,一路風(fēng)景與己心境相互契合。
陸沉略帶幾分傷感,輕聲道:“我曾經(jīng)去見過孫觀主的那個師弟,以及他師弟的徒弟,都見過,也聊過,聊完之后,我就發(fā)現(xiàn)有一點(diǎn),他們的想法,與白玉京道官起了沖突。”
陳平安蹲在路邊,撿起幾顆石子輕輕丟入溪水中,說道:“是不是白玉京那邊,絕大多數(shù)道官,覺得修道,就是道法之道,是高妙的。但是那對玄都觀師徒,覺得修道,可以是道路之道?是平實(shí)的。”
陸沉嗯了一聲,也不覺得陳平安猜出答案有什么好奇怪的,沉默片刻,搓著臉頰,“該如何就如何,我就不庸人自擾了?!?/p>
即便天塌下來,還有見過大世面的師兄余斗扛著嘛。
陳平安站起身,兩人便繼續(xù)走向最下邊的那個村子,陸沉洋洋得意笑道:“先前在光陰畫卷里邊,寧吉其實(shí)有過兩次改變主意,不想當(dāng)你的學(xué)生,打算一走了之,跟隨我去白玉京修道。那么今夜被寧吉說一句銘記恩惠在心以后再報答的人,就是你而非貧道了。”
陳平安說道:“其中一次,是寧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背景,不愿給我招惹麻煩?”
陸沉點(diǎn)點(diǎn)頭。
大概世間有一種自討苦吃,叫作設(shè)身處地,處處替他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