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即將獲得“翠微”神號的女子山君,剛要挪步,她就聽到陳平安以心聲笑道:“在屋內(nèi),不好壞了規(guī)矩,我在這里給范山君道個喜,梓桐山與其余四岳有點不一樣,文廟會額外贈予南岳一塊匾額,‘天下青山’。至于將這塊匾額掛在何處,是山門口,還是府邸大門,或是書齋,就看范山君的個人喜好了?!?/p>
翠微本就是山之別稱,以此作為山君神號,不能不說是一個山水官場的奇跡。
北俱蘆洲歷史上,曾經(jīng)有個堪稱龐然大物的宗門,是一洲南方的山上領袖仙府,叫清德宗,得道之士被外界譽為隱仙,祖師堂的堂號就叫翠微。等到清德宗成為過眼云煙,與“翠微”相關的山上門派名稱、練氣士的道號,在文廟那邊就一直空缺,任何申請,悉數(shù)駁回,其中緣由,不得而知。此外中土神洲有個翠微楚氏,是千年豪閥,早年在老龍城登龍臺那邊結(jié)茅修行的一位供奉,金丹境練氣士楚陽,他就出自這個家族,只不過這個“翠微”屬于地名。
故而范峻茂自擬神號“翠微”,再通過文廟的審議勘驗,屬于撿了個天大的漏。
不曾想還能白拿一塊“天下青山”的匾額,范峻茂瞪大眼睛,“當真?!”
陳平安無奈道:“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這么大意思的匾額內(nèi)容,一來不是誰都敢寫的,就算真有那種犯渾的讀書人,范峻茂也不敢擅自懸掛,你傻當我也傻啊。
確定陳平安不是開玩笑,范峻茂難掩喜色,“雖說明知是打一悶棍再給顆棗吃的路數(shù)……”
說到這里,范峻茂都笑出聲了,伸手揉了揉臉頰,“不打緊,我也認了!這樣的路數(shù),再來幾回都不成問題。”
魏檗在旁調(diào)侃道:“扇一巴掌給顆糖吃的路數(shù)?這種耳光,我也喜歡啊,怕什么臉疼,就怕對方的手掌打腫了不愿再打?!?/p>
范峻茂一屁股坐在臺階上。
陳平安不再心聲言語,開口笑道:“范山君這會兒不嫌棄烏煙瘴氣了?”
范峻茂抖了抖袖子,“不是有魏山君在場嘛?!?/p>
投桃報李,禮尚往來嘛,范峻茂就想要把那幾個躲在幕后拱火的勢力說給陳平安。
不曾想陳平安立即猜出了她的用意,擺擺手,重新以心聲言語道:“說了不讓你為難的,又不是什么場面話,不然我為何故意火上澆油與你多說一句,名單上邊漏了幾個?就是看你在氣頭上,篤定你肯定不會順著我的意思開口說下去,否則你要真爽快答應了,補全名單,我反而要破例,在屋內(nèi)以心聲言語提醒你一句了,我們才好打個配合,演一場戲。像現(xiàn)在就很好,就當是大驪宋氏給梓桐山的面子,范山君再給那些漏網(wǎng)之魚留了一個面子,三者各自都有一個臺階下,結(jié)果還是那個結(jié)果,卻都不至于把關系弄得太僵。他們?nèi)绻靡粋€下不為例的道理,那是最好,如果誤以為大驪朝廷怕了他們,以后反而得寸進尺,那就別怪大驪不留半點情面了?!?/p>
范峻茂一時無語,沉默許久,有些惱火,“陳平安,你幫忙說說看,到底是你天生就是一塊當官的材料,還是我天生就不適合做官?”
陳平安微笑道:“要把官當?shù)貌幌窆?,并且還能不挪窩,不被排擠得去清水衙門坐冷板凳,甚至可以把官當?shù)迷絹碓酱?,那才是真本事。?/p>
范峻茂滿臉無所謂,笑道:“這些大道理,聽聽就行了?!?/p>
陳平安笑道:“范峻茂,反正只是聽聽看,我再說一個‘有人說過’的大道理?”
范峻茂一挑眉,抬起手,一彈耳朵,“看在那塊匾額的份上,說說看,我且聽著。”
大不了左耳進右耳出嘛。
陳平安抽了一大口旱煙,悠悠吐出煙霧,卻長久無言,只是怔怔看著前邊,好像是一個不遠也不近的地方。
范峻茂喂了一聲,提醒陳平安別發(fā)愣了。
魏檗坐在她身旁。
這位女子山君,曾經(jīng)獨自留在那座孤零零的梓桐山,面對如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蠻荒妖族大軍,她好像與整個人間無聲豪言一句,山頭破碎就破碎,金身崩裂就崩裂,老娘還真就不走了!
陳平安回過神,笑著與她說了聲抱歉,然后他果真以“有人說過”作為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