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宮不情不愿給出心中猜測,“尺棰符?!?/p>
高人有高語,大人有大言,古云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作為斗然派最癡迷修行的道士,田宮這點眼力和學(xué)識還是有的。
陳平安點點頭,“猜對了。再就猜猜看,符紙是什么材質(zhì)?”
田宮緩緩說道:“煉光陰長河為符紙,故而別有功效,能夠以符煉符,如同走水。這類符法,是飛仙宮疊符一道精妙所在?!?/p>
陳平安笑問道:“一棵道樹開五花,斗然派與飛仙宮不同宗,到底同源,同拜一位祖師爺。明知疊符有大用,為何不去互參?”
田宮欲言又止,最終仍是無言以對。
面容冷峻的少年香童,被鶴背峰楊玄寶譽為“符法造詣最近于玄”的修道天才,被那只大如山岳的金色手掌,鎮(zhèn)壓在山腳一般,雙腿盤坐,祭出了數(shù)件本命物,堪堪托住那張……山字符。
一襲青衫蹲在不遠(yuǎn)處,吞云吐霧,當(dāng)此人偶爾以煙桿輕輕磕地,香童便要面紅耳赤幾分,愈發(fā)吃力幾分。
陳平安笑問一句,“童香也好,香童也罷,都是天才,既然是天才,想必看幾眼就會學(xué)會,我聽說桃符山時常舉辦道會,五宗子弟都會演習(xí)符法,切磋道法,取長補短,你為何沒有掌握斗然派的幾手開山符?難道說你一次都沒有參加?覺得五宗子弟,唯有自己是天才?能成于玄第二?誰給你的自信?師尊楊玄寶?還是因為她帶你破格去過幾次云夢洞天?”
香童臉色鐵青,少年畢竟難得外出,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才罵了幾句自認(rèn)為是罵人的話吧。
陳平安笑道:“多罵幾句?!?/p>
“身在山中不知山,既不知何謂鶴背峰,更不知何為桃符山。楊玄寶自身修符法,是大家,傳道教徒弟,是小家?!?/p>
“她將你保護得太好,拔苗助長了。將來香童或是黯然兵解離世之時,或是下山歷練身死道消之日,回頭再看人生路,捧殺香童者,楊玄寶是也?!?/p>
“小娃兒,你要對得起你師尊楊玄寶的寵溺和希冀。不可讓她一次傷心就打殺了萬千欣喜,讓她悔不當(dāng)初?!?/p>
香童雙臂發(fā)麻,脖頸發(fā)酸,頭頂山岳越壓越低,少年只得越來越低頭。
最可恨的,是那個姓陳的故意每說一次,便在山上再加一山,逼得他好像一次又一次好像點頭稱是。
依仗道法,境界,竟敢如此辱人!
香童驀然眼睛一亮,只見一位熟悉女冠強行破陣,破開禁制,步出大門,對那青衫男子淡然言語道:“陳山主,請適可而止,如何傳道,你一個外人,不必對我指手畫……”
不等鶴背峰楊玄寶說出最后一個“腳”字,剎那之間,劍光一閃,女冠頭顱便已滾地,她那雙眸與香童恰好對視。
香童心中驚駭,哪怕已經(jīng)明知師父是假,此事不真,仍是一瞬間道心失守,大山轟然壓頂,好似真身碾作肉泥,魂魄化作齏粉。
下一刻,“走,小娃兒,暫無境界,沒了身份,純以肉眼凡胎的俗子身份,帶你看幾眼人間紅塵,漲漲閱歷,要以山河萬古開闊吾輩心xiong,用千百牛毛瑣事砥礪吾輩道心。教一個沒了師尊的香童,如何在這世界自處,看看能否僅憑自己,在世道上尋見立錐之地。”
在那走斝山,魯壁魚抬頭望見山頂那撥氣勢沖天的王座大妖,謹(jǐn)守道心,告訴自己眼中所見皆是虛妄,結(jié)果便有那大妖朱厭一棍砸下,裹挾無窮道意和殺機,魯壁魚瞪大眼睛,下意識一退再退,長棍抵住魯壁魚的腦袋,那頭王座大妖大笑一聲,搖搖頭,滿臉鄙夷,浩然地仙之流,道心果然不堪一擊,隨便一棍下去,打殺幾十個于玄徒孫輩,有何難。
“朱紫綬,作為旁觀者,我有一言相勸,你不必視薛直歲如神明,尤其不可敬畏他如天道。既高看了他,也小覷了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