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生孩子是延續(xù)香火,延續(xù)的是自然是男方的香火。她,還有其他做了妻子的女人,生了孩子的女人,不過是延續(xù)香火的工具,靠犧牲自己促成別人一樁美事。
當然,這種話早秋只能在心里想,無法對外人說。如果被母親或者其他人聽見了,會覺得她是瘋子,是顛婆,盡說些喪盡天良違背常理的話。
早秋不想做工具,她的內心有不可說的熊熊的野望,她還年輕,渾身散發(fā)著力量,不想像蠟燭一樣在這個地方、這個家庭、這個母親的身份上,把自己燃燒殆盡。她讀了很多書,第一次知道原來無論是哪個世紀、哪個國家的女人,都有她這樣的遭遇,都有她這樣的煩惱。
她們靠著不死的決心和勇氣沖破枷鎖,尋找內心的真理。這些故事帶給了她莫大的鼓舞,讓早秋的心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寧靜,她越來越狂躁。
她冒出了可怕的想法,認為自己應該做些什么改變,認為自己不屬于這個小漁村,認為還有更廣闊的天地等著她,這令她感到難言的振奮。然而,現(xiàn)實是她什么都改變不了,依舊呆在這個小漁村,看不見更廣闊的天地。
現(xiàn)實和理想的巨大落差讓早秋經(jīng)常崩潰,在深夜痛哭。
看到田娜,就會讓她清晰意識到自己被困,在重蹈覆轍,在走每個無知女人都在走的路,這個現(xiàn)實讓她失去力量,讓她從內而外的感到沮喪。
更不用說,田娜是田華的孩子,雖然是她生的,但根本還是田華的孩子,不是她的,她只是負責生產(chǎn)而已。田娜的存在仿佛時刻在提醒她不要忘記自己作為工具所具備的那些屬性。
無私奉獻,賢良淑德。
早秋最終什么也沒回答她。
有人跑到家門口,對著她說:“成早秋,你男人暈倒了?!?/p>
田華在出工的路上暈了,被路過的村民看見,大家圍成一團,拍他叫他,怎么搞他都不醒,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終于有人說抬去醫(yī)院,這才搬來些工具,把他運到了診所。
診所里的醫(yī)生說治不了,立馬打了電話,田華又被送到了縣醫(yī)院。
早秋帶著女兒趕到醫(yī)院,醫(yī)生對她說,是胰腺癌晚期。早秋不知道胰腺癌是個什么病,但聽得懂晚期,她問田華還能活多久?醫(yī)生說就這么幾個月了,又質問她早前沒發(fā)現(xiàn)異常嗎。
早秋不懂這些,只知道田華早幾年一直說肚子疼肚子疼,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檢查出了腎結石,醫(yī)生說是腎結石導致的腹痛,結石算不上什么大病,田華本人也不在意。
早秋和田華并沒有什么男女間的情誼,她是在父母的牽線下才和這個男人結婚、生孩子,他也同樣。如果沒有婚姻關系,倆人不過是熟悉一點的陌生人。沒有愛,也談不上情。
幾年的夫妻積累下來的也只有對病人的同情,早秋最后照顧了他一段日子,兩個月后,田華走了,他和他爸爸、媽媽一樣,都是春天走的。
這下只剩她和田娜,田娜沒露出死了父親的悲傷,畢竟她從小在姥姥身邊,不說父親,就算成早秋死了,她估計都不會掉一滴淚。
這下徹底沒人可以幫她帶孩子,早秋最大的煩惱就是這個,比田華死了還讓她難受。好在田娜比她想象的懂事,白天她出去干活,田娜就在家里老老實實地呆著,自己熱飯自己吃,吃完在外面觀察螞蟻,或者拿著早秋的書打量,她還沒到學齡,一個字也不認識。
等她回來,倆人一起吃飯,一同睡覺。
這件事最悲痛的人是她母親,她也不知道母親為什么對田華的死反應這么大。她母親說她現(xiàn)在成了寡婦,寡婦是最慘的,家里沒有男人,以后的日子不曉得多苦。
母親為田華的死哭了幾天,幾天后又恢復冷靜,開始為她挑下一家男人。早秋不想再結婚了,但母親不肯,說早秋是不是想把她氣死。就算不為了自己考慮,也應該為了小孩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