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間,她透過紗帳的縫隙往外看。
縫隙不大,也就一指左右,目光穿過木椅與桌案的遮擋,只能看見一點點人影,兩道人影差不多高,彼此立在院中,月華之下拉出淡淡的人影,柳煙黛只悄咪咪看了一眼,就趕忙將帷帽拉下來,不敢再瞧,只豎著耳朵來聽。
興元帝正在與鎮(zhèn)南王言談,說什么“長安一別想你的緊”,言語間頗為熱切,柳煙黛一聽,心里更是松快幾分。
看,興元帝顯然就是奔著鎮(zhèn)南王來的嘛,他就是來慶祝鎮(zhèn)南王成婚的。
這樣一想,柳煙黛心底里放的更輕。
而此時,站在院中的楚珩正在跟興元帝打太極,興元帝說什么[朕想你的緊]這種親熱話,他都當放屁來聽,面上誠惶誠恐,心里只覺得警惕。
興元帝來南疆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都以為興元帝離了南疆了,結(jié)果在他成婚當日,興元帝突然帶著金吾衛(wèi)而來,而在興元帝來之前,他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這本身就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兩軍對壘,對方悄無聲息帶著兵到了你的城墻下,你的哨兵沒看見,你的手下沒稟報,直到對方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才發(fā)現(xiàn)。
一般這種情況下,做什么都翻不了盤了,刀鋒已經(jīng)放到了他的脖子上,敗局已定。
那么,興元帝此行,到底要什么呢?
楚珩心中沉了又沉。
他與柳煙黛不同。
知道的越少的人越愚鈍,他們碰見了一些事,總以為是意外,總覺得只要我再縮一縮脖子,這事兒就能從我邊兒上擦肩溜過去。
而知道的越多的人越敏銳,稍微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心口一緊,楚珩心底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判定了,怕是興元帝眼下已經(jīng)知道了當初大別山做戲的事情,所以跑過來千里迢迢找他們麻煩,又特意挑在婚宴這一日過來。
他來者不善,楚珩又錯失先機。
最關鍵的是……興元帝不是什么腦袋一沖、心底一熱,就往上猛沖的莽將,他是個謀定而后動,甚至可以稱為不擇手段的人,他不可能隨隨便便什么都不做突然就出現(xiàn)在楚珩的面前,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事,但楚珩不知道。
一子慢,滿盤皆落索,一步錯,滿陣難翻身。
打了一輩子的猛將被人直懟面門,心緒震蕩混亂了幾剎后,抬起一張平靜的面來。
鎮(zhèn)南王抬起眼眸的時候,正與興元帝對上眼。
興元帝還是原先那張臉,只是瞧著比當初他們離開長安的時候消瘦了許多,他本就是個鋒芒銳利的長相,以往骨肉均亭時,只顯得氣勢壓人,但現(xiàn)下,他瘦了太多,面頰凹陷進去,憑空便多出了幾分陰鷙。
就算是此刻,他眉眼溫和,面上帶笑的看過來,也依舊讓楚珩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
楚珩神色不動,語氣平淡的開口,先是說一大堆贊美之詞恭迎圣上,后是迎圣上入席:“圣上請上座?!?/p>
說話間,楚珩向男席一抬手。
男席間首席的諸位大臣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滿懷期待——他們都是地方官,有的一輩子都沒上過長安,聽到“圣上”這倆字就開始腦袋發(fā)暈。
圣上啊,那是圣上啊!隨口一句話,就能改變他們的人生,站在這里的,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人,而是用權勢地位堆砌出來的,金燦燦的通天路。
人在權勢地位面前,就像是肉前的餓狗一樣,就算是不撲過去伸出舌頭舔,心里面也一定會滋生出貪念,好東西,誰都想啃一口。
偏興元帝看不上那男席上的人。
他不知道是嫌棄這席上人多,還是嫌棄這滿席都是上了歲數(shù)的老男人,并未順下來答應去男席,而是轉(zhuǎn)而掃了一眼女席,道:“不必了,朕今日攜麟子而來,幼兒哭鬧,坐個清凈的位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