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興元帝喜歡柳煙黛,但是楚珩對興元帝太了解了,興元帝是個十分理智的人,他之前以為柳煙黛被二皇子弄死了,他悲痛欲絕的情況下,也沒耽誤朝綱,北江水患,他一日都不曾懈怠,可見其人并不是什么因美人兒而耽誤江山的蠢貨。
他只要不蠢,只要能算賬,就會更想要南疆。
更何況,興元帝如果真喜歡柳煙黛喜歡到了能放棄南疆一半山土的程度,當時又怎么會對柳煙黛百般折辱呢?
興元帝喜歡柳煙黛,卻并不在乎柳煙黛的想法,也聽不見柳煙黛魂魄的哀鳴,他只是喜歡這個人,然后想將這個人修修剪剪,變成更順手的模樣。
楚珩覺得,這樣的喜歡,應該比不過南疆。
秦禪月只能看到柳煙黛一個人,楚珩卻看到了更多的東西,自從上一次興元帝突然出現在他婚宴上后,他就一直在私下里查,南疆被興元帝安插了不少人手,可以看出來,興元帝對南疆一直有想法。
那時候楚珩就知道,興元帝遲早對南疆動手。
他無謀反之心,更何況,就算是他想謀反他也打不過,北有北定王,東有東水侯,西有廖家軍,三波人真要回朝,一個南蠻秦家軍是壓不住的,就更別提南山里一直蠢蠢欲動的南蠱人了。
在他無意謀反的情況下,既然興元帝已經起了念頭,他不如借著這件事順勢退后一步,就算是從王自降成侯也可以,只要能保住柳煙黛,能保住秦家軍,就已經足夠了。
興元帝對柳煙黛的喜歡雖然是真的,但喜歡一定是有籌碼,有限度的,他都搬出來一半南疆來了,興元帝一定會動心。
楚珩想的很對,他只是有點低估興元帝,沒想到興元帝還想兩頭吃,人也要,南疆也要。
他們二人說話間,楚珩將秦禪月抱起來,伺候她洗漱沐浴,最后又將人抱回床榻間休息。
夏日間的冰缸都是剛換的,涼氣十足,這屋中也便顯得寒,楚珩將錦緞裹在秦禪月的身上,哄著她睡一會兒。
“睡吧,明日辰時醒來,便能得到消息了?!彼统恋穆曇袈涞角囟U月的耳廓里,帶起一陣酥麻,秦禪月窩靠在他懷中,像是在海中抱住了一塊浮木,帶來了些許安穩(wěn)感,她漸漸閉上眼,睡了過去。
楚珩將人抱在懷中,緊緊地貼著她,等待著第二日的到來。
而這個夜,無比漫長。
——
南云城,官衙內。
一批又一批的御醫(yī)在廂房之外待命,成批的藥材送進來,研磨成藥丸,熬煮成湯藥,送到侍女手上,侍女穿過簾帳,踏過門檻,低著頭遞送到大太監(jiān)手中。
廂房門內,陣陣藥苦氣彌漫,其中隱約摻雜著幾分血腥氣,大太監(jiān)端著藥,提心吊膽行進廂房內時,就看見柳煙黛被放置在床榻間。
柳煙黛已經昏迷了,她受過傷,再疊加失血過多,早就暈過去了,現下還不曾醒來,原本那個飽滿的、圓潤的像是水蜜桃一樣的姑娘倒在哪里,唇色都變得透明,氣若游絲,像是隨時都能變成一陣風吹走。
興元帝跪在榻旁,一只手捂在她的脖子上,甚至都不敢放開——脖子早都包扎好了,糊了一層靈藥,后用白布一層層纏繞上,最外面落了一只他的手。
他的手好大,幾乎將她的整個脖子包住,但興元帝還覺得不夠,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在她的脖子上摸她的包扎,好像要摸到她脖子下面的傷口有多大。
干涸的血跡還凝在他的手指上,洇透入他的皮膚紋路與指甲縫隙中,無孔不入,最后從胭紅的、流動的血,變成了黑色的,干涸的一片片,黏固在手指上,深深地刺著興元帝的眼。
興元帝看一次,便覺得心口驟縮一次,他忍不住,再一次去觸摸柳煙黛脖頸上的包扎。
這種包扎其實已經足夠了,柳煙黛力氣不夠大,瓷片不夠鋒利,她雖然有赴死的決心,但卻并不知道怎么能立刻讓一個人死,這一劃并不能直接要了她的命,反倒將興元帝嚇到了。
他不曾想過,柳煙黛會去尋死。
他習慣去壓迫每一個人,因為他所認識的,不管是二皇子還是楚珩,都是有一口氣兒都能爬起來再殺一個人的人,就連秦禪月,都有一股子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的莽勁兒,偏偏柳煙黛,偏偏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