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fēng)突然停了,屋里的塵埃懸在半空,連母親的啜泣聲都戛然而止。
他看著周良的嘴,又看了看母親埋在膝蓋里的頭,喉嚨里像堵著塊燒紅的烙鐵,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你說……什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遠處響起來,陌生得像別人的。
“我說——”周良突然暴喝一聲,那聲音震得窗戶玻璃嗡嗡發(fā)顫,他往前跨了一大步,幾乎臉貼臉地盯著溫羽凡,唾沫星子噴在他臉上,“你老婆周新語死了!你兒子溫小智也死了!那天晚上樓塌了,他們都沒出來!你聽懂了沒有!”
“嗡……”
溫羽凡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一萬只蜜蜂在同時振翅,所有聲音都變成了尖銳的耳鳴。
他看見周良的嘴還在動,可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像隔著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遙遠。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雙手昨天還在幻想給兒子買新玩具,今天卻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
輪椅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他想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氣。
“不……不可能……”他的頭搖得像要從脖頸上掙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流出白色的唾沫,“小智還等著吃蛋糕……新語說要給我燉排骨湯……”
他雙手死死箍住頭顱,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如骨,指甲幾乎要嵌進自己的頭皮里,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剜心的字句從腦子里摳出去。
輪椅在他劇烈的動作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哀鳴,輪子在地板上磨出淺淺的劃痕。
“不可能……”他反復(fù)念叨著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尾音在顫抖中斷裂。
突然,那道災(zāi)難夜的白光毫無預(yù)兆地劈進腦?!痰萌吮牪婚_眼的熾白,裹挾著鋼筋斷裂的銳鳴、磚石坍塌的悶響,還有……兒子最后一聲帶著奶氣的“爸爸”,妻子驚慌中喊出的“羽凡”。
那些聲音像生銹的鉤子,猛地拽開他強行閉合的記憶閘門,粉塵的嗆味、墻體開裂的震顫,甚至皮膚被飛濺碎石擦傷的刺痛,都在這一刻清晰復(fù)現(xiàn)。
“啊……!”
一聲凄厲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炸開,像困獸瀕死的悲鳴,撞在斑駁的墻壁上又彈回來,震得窗玻璃嗡嗡發(fā)顫。
眼淚決堤而下,順著他痙攣的臉頰滾落,砸在輪椅扶手上,濺成細小的水花。
他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葉,胸腔劇烈起伏,卻吸不進半點空氣,窒息感讓他眼前發(fā)黑。
那些曾在病床上反復(fù)編織的重逢畫面——兒子撲進懷里搶蛋糕,妻子嗔怪他縱容孩子,此刻全碎成了扎人的玻璃碴。
他恨自己沒能沖進那片白光里,恨自己醒來時躺在無菌病房,更恨這雙手明明還能活動,卻沒能抓住最后一絲可能。
母親踉蹌著撲過來,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也渾然不覺。
她死死抱住溫羽凡顫抖的肩膀,枯瘦的手指掐進他的后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浸透他的病號服肩頭,帶著咸澀的溫?zé)帷?/p>
“羽凡……羽凡……”她只能反復(fù)念著這兩個字,哭聲哽咽在喉嚨里,像被堵住的風(fēng)箱。
大表哥楊誠實背過身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漏出壓抑的嗚咽。
周良站在原地,緊繃的下頜線突然垮了,眼圈瞬間泛紅,剛才那股狠戾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同樣的茫然與痛楚。
他別過頭,望著墻角那堆蒙塵的舊書,仿佛那里能找到一絲喘息的縫隙。
狹小的房間里,悲傷像濃稠的墨汁,浸透了每一寸空氣。
陽光透過蒙塵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昏暗的光斑,塵埃在光柱里凝滯不動,連時間都仿佛被這沉重的悲傷釘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