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誠實被按在凳上,屁股卻跟長了針似的坐不住。
他數(shù)著老中醫(yī)第三次推門時帶起的藥香,聽著里屋隱約傳來的銀針碰撞聲,手指在膝蓋上摳出深深的月牙。
直到第九個病人拿著藥方離開,那扇木門才終于敞亮地打開。
溫羽凡的輪椅緩緩挪出來時,晨光恰好從窗欞漏進來,在他臉上鍍了層薄金。
青灰色的嘴唇恢復(fù)了些血色,原本緊蹙的眉頭也舒展開,只是脖頸處還沁著層細汗,沾得發(fā)絲打了綹。
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觸到下頜時,露出了點松快的笑意。
“羽凡!”楊誠實像彈弓上的石子般竄起來,幾步?jīng)_到輪椅旁,粗糙的手掌在他額頭、肩膀上摸了個遍,“怎么樣?疼不疼?舒服些沒有?”
“表哥,我沒事。”溫羽凡被他晃得笑出聲,聲音雖還有點啞,卻比來時清亮了許多,“胸口那股悶痛輕多了,聶大夫的針術(shù)確實厲害?!?/p>
鄭小燕也湊過來,瞅著他眼底的紅血絲淡了些,這才松了口氣,拍著胸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就說聶大夫有本事吧?!?/p>
老中醫(yī)跟在后面出來,將裝著銀針的牛皮箱往診桌上一放,發(fā)出“咚”的悶響:“淤血散了些,但根基傷著了。”他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字,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里,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每周來一次,連來三個月。”
溫羽凡剛點頭應(yīng)下,就聽見老人補充道:“今天的診費,八百?!?/p>
“什么?”楊誠實的嗓門陡然拔高,驚得長凳上的老太太哆嗦了一下,“八百?搶錢呢?上次我拉貨閃了腰,貼三貼膏藥才花五十!”
“他這不是普通的腰傷。”老中醫(yī)放下毛筆,抬眼時目光掃過溫羽凡胸口的紗布,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藥里加了天山雪蓮,針是純銀的,八百算便宜了?!?/p>
溫羽凡的臉“唰”地白了。
先不論房租水電,他一個月工資才二千七……
二這里每月四次,就是三千二,他那點工資連塞牙縫都不夠。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藥渣堵了似的發(fā)不出聲。
但就在這時,“給!”楊誠實突然掏出個牛皮紙包,粗糙的手指解開繩結(jié),露出里面一沓皺巴巴的鈔票。
他數(shù)出八張遞過去,指甲上因為搬貨崩出來的裂口在紅彤彤的紙張上分外顯眼:“只要能治病,錢不是問題?!?/p>
“表哥!”溫羽凡猛地抬頭,眼眶熱得發(fā)燙。
他知道這錢是表哥準備給侄子交學費的,那沓鈔票的邊角還留著物流單的油墨印。
“看什么看?”楊誠實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fā)顫,“你好了比什么都強。等你能跑能跳了,還怕掙不回這幾個錢?”
鄭小燕也幫腔:“就是,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趕緊拿藥去,回去我給你燉排骨湯,補補身子。”
老中醫(yī)的兒子聶文早已包好藥包,牛皮紙里裹著六副湯藥,沉甸甸的壓手。
溫羽凡接過時,指腹觸到紙包上的余溫,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
三人走出中醫(yī)館。
楊誠實推著輪椅,鄭小燕拎著藥包,藥香混著他們的腳步聲,在青石板路上織成條暖融融的線。
溫羽凡突然覺得胸口那點針扎似的疼,都被這陣暖意烘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