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嘆息里裹著半生的見慣不驚:
年輕時在師門見過的刀傷,中年時在深山林里遇過的暗器,此刻都化作這聲輕嘆,落在溫羽凡淌血的皮肉上。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傷口,每一道都藏著江湖的刀光劍影,藏著人命如草芥的荒唐。
但嘆息轉瞬即逝。
老中醫(yī)轉身從樟木藥箱里取出一排銀針,銀亮的針尾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捏起一根,湊到酒精燈的藍焰上,火苗“噌”地竄高半寸,舔過針尖時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針身漸漸蒙上層薄煙,原本的寒氣被火焰炙烤得褪去幾分,反而透著股能穿透肌理的銳勁。
“好了?!崩先舜盗舜滇樜玻y針在指間轉了個靈巧的圈。
他俯身時,花白的發(fā)絲垂在溫羽凡胸口,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傷口周圍的穴位。
“噗”的一聲輕響,門穴”,針尾還在微微顫動,像落在皮肉上的細蜂。
緊接著是“京門”“帶脈”,他的手指捻轉間,銀針如急雨般落下,每一針都精準地扎在淤血凝滯的節(jié)點,針尾的顫動漸漸匯成細微的嗡鳴,仿佛在牽引著體內(nèi)亂竄的血氣。
聶文端著銅盆站在一旁,盆里的酒精棉浸在清水里,泛著淡淡的白霧。
他先用鑷子夾起塊溫熱的棉布,蘸著藥酒輕輕擦拭溫羽凡后背的血污,動作輕得像撣去花瓣上的晨露。
血漬化開時,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舊傷,有的已經(jīng)淡成淺白,有的還泛著青紫,看得他眉頭微微發(fā)緊。
清理到腰側傷口時,他特意放慢了動作,酒精棉擦過匕首邊緣時,溫羽凡的身體輕輕抽搐了一下,聶文立刻停手,等那陣痙攣過去,才繼續(xù)用沾了止血粉的紗布按住滲血的地方。
角落里的中年男人攥著衣角,手心的汗把布料浸得發(fā)潮。
他一會兒瞟向溫羽凡毫無血色的臉,一會兒偷瞄老中醫(yī)捻針的手,喉結不停地滾動。
二十萬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這要是救不活,不僅錢沒了,自己撞人的事說不定還得敗露。
他悄悄往門口挪了半步,又趕緊縮回來,生怕動靜太大驚擾了治療,眼神卻死死粘在溫羽凡起伏微弱的胸口上。
診療室里靜得能聽見油燈芯“噼啪”的爆鳴聲。
藥柜上的銅環(huán)偶爾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卻蓋不住銀針入體的細微“噗”聲。
老中醫(yī)的額頭滲出細汗,聶文不時用干凈的棉布替父親擦汗,兩人配合得默契無聲。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打在窗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襯得這方寸空間里的生死角力愈發(fā)驚心動魄。
時間在銀針的顫動里一點點淌過,當老中醫(yī)捻動最后一根銀針的針尾時,溫羽凡的嘴唇突然動了動,溢出一絲微弱的氣音。
聶文眼睛一亮,連忙俯身去聽,卻見父親已經(jīng)直起身,用布巾擦了擦手,淡淡道:“血暫時止住了,能不能熬過今晚,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p>
中年男人懸著的心猛地落下一半,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著“謝天謝地”,眼神里終于透出點活氣。
而診療床上,溫羽凡的眉頭微微舒展,胸口的起伏似乎勻了些,那排扎在穴位上的銀針,針尾還在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一群守護著生機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