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西北角的舊倉庫亮起了燈。
倉庫的門縫里滲出血紅的光,順著水泥地的裂縫往外爬,在空蕩的廠區(qū)里漫開一小片暗紅,風(fēng)過時,仿佛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
附近的野狗不知躲去了哪里,連蟲鳴都停了。
倉庫里偶爾會傳出悶悶響聲,隔著老遠(yuǎn)聽著,像骨頭砸在地上的聲音。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連星光都像被墨汁泡透,沉在舊倉庫的房梁上。
金滿倉被倒吊在倉庫中央的工字鋼梁下,懸空的身體隨著鐵鏈的微晃輕輕打轉(zhuǎn)。
指尖離水泥地面只有三寸,那點距離卻像隔著生死。
他能感覺到地面泛上來的潮氣,混著鐵銹和陳年灰塵的味道,可無論怎么蜷縮手指,都夠不到那片冰冷的實感。
血液在血管里倒涌,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只拳頭在里面反復(fù)擂鼓,每跳一下,腦袋里的昏沉就加重一分。
破碎的襯衫早被血漬浸成深褐色,爛成布條的袖口掛在胳膊上,隨著身體晃動掃過皮膚,帶來一陣刺癢。
新舊傷痕在他身上織成一張青紫色的網(wǎng):
舊傷是暗青的,像沒散盡的淤青,按上去是鈍鈍的痛;
新傷是紫紅的,邊緣泛著發(fā)炎的紅腫,稍微動一下,就像有把鈍刀在肉里攪。
右小腿那塊被鈍器敲出的凹陷最嚇人,皮肉往里塌了一塊,暗紅的血珠流過大腿、軀干表面,正順著手指尖往下滴,砸在地面的碎石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后背更難熬。
幾道深可見骨的鞭痕里嵌著沒清理干凈的木屑,有的已經(jīng)和血痂粘在一起,有的還在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每次吸氣,胸腔擴(kuò)張,后背的皮膚被扯得生疼,那些木屑就像細(xì)小的針,往肉里鉆得更深。
他想哼一聲,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唾沫混著血絲從嘴角淌下來,順著下巴滴進(jìn)脖子里,冰涼一片。
纏繞著雙腿的鐵鏈泛著層詭異的幽藍(lán),那是長期浸在潮濕里生的銹,貼在皮膚上像塊冰。
鐵鏈每隔幾秒就會發(fā)出“咔啦”一聲輕響,是鐵環(huán)互相摩擦的聲音,順著鏈條傳上去,牽動天花板的滑輪組。
那滑輪組早就銹得不成樣子,轉(zhuǎn)軸處缺了塊鐵皮,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哀鳴,像個隨時會散架的老骨頭。
有時候風(fēng)從倉庫破損的窗戶鉆進(jìn)來,吹得鐵鏈晃得厲害,滑輪組的聲音就變得急促,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斷,把他狠狠拽回更高的地方,讓他離那三寸之外的地面更遠(yuǎn)。
他的視線早就模糊了,眼前總晃著溫羽凡的臉,還有霞姐著急的樣子。
他想喊“別來”,可嘴唇腫得像塊發(fā)面饅頭,只能徒勞地動了動。
額頭的冷汗順著眉骨往下淌,流進(jìn)眼睛里,帶來一陣澀痛。
黑暗里,他好像聽見老鼠在墻角窸窸窣窣地跑,還聞到遠(yuǎn)處飄來的、像是機(jī)油和腐爛棉絮混合的怪味。
這倉庫太大了,空曠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回聲。
而他像個被掛在半空的破布娃娃,等著不知什么時候會落下的、更重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