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地省道上的刀光,苗疆瘴氣里的算計,哪一樣不帶著血腥味?
可此刻聽著眼前姑娘輕描淡寫的剖白,他才真正覺出這黑暗有多沉。
它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碾成利益交換的籌碼,連掙扎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股說不清的同情混著怒意,在他胸腔里翻涌。
溫羽凡猛地坐直了些,后背離開船舷時帶起一陣風。
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給黑風衣的輪廓鍍了層銀邊,連眉骨處的陰影都透著股不容置疑的鄭重。
他抬起手,掌心隔著薄薄的打底衫按在小腹處,那里正是藏著銅鏡的地方。
指尖用力往下壓了壓,銅鏡冰涼的邊緣硌得他小腹發(fā)緊,一聲沉悶的響動在寂靜的船里蕩開。
“姑娘放心!”他聲音里的堅定像砸進湖面的石頭,沉得能穿透浪濤,“只要我溫羽凡還有一口氣在,這銅鏡就絕不可能落到旁人手里。等你哪天需要它了,我一定原封不動地還給你?!?/p>
這話出口時,他自己都愣了愣。
起初接下這趟事,不過是記著川府倉庫里那半分情分,想著“欠債還錢,欠情還事”,了了左少秋的托付便兩清。
可剛才李玲瓏說“我才是陪嫁的物件”時,那眼底一閃而過的倔強,像極了他在五毒陣里被蠱藤纏住腳踝時,咬著牙不肯松的那口氣。
他忽然敬佩起眼前這姑娘。
在這人人都把“家族利益”掛在嘴邊的江湖里,她沒像浮萍似的認命,反倒敢借著一面銅鏡攪弄風云,這份膽識,比宴席上那些舉著酒杯喊“恭喜”的男人硬氣多了。
而那份藏在倔強底下的無奈,怕連累幫眾的顧慮,又讓他想起母親堅強而溫暖的笑臉。
誰不是在命運里掙扎著呢?
溫羽凡的指尖在銅鏡輪廓上輕輕摩挲,忽然覺得這硬物硌在身上,不再是燙手的麻煩,倒像塊沉甸甸的責任。
夜色像被人潑了桶濃墨,把洞庭湖裹得密不透風。
烏篷船在水面上劃出淡淡的痕,船尾的舊燈籠晃著昏黃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又隨著船行慢慢融進水里。
遠處隱蛟島的燈火越來越小,像被夜霧掐滅的星子,而這艘小船載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正往更深的黑暗里去,船板的吱呀聲混著湖水的呼吸,像在說:
這江湖路難走,但至少此刻,他們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