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先前被悶在棺材里的感覺類似,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的魂兒好像也被鎖在了當下這具名為肉身的棺材里。
他無法掙扎,索性也就不再掙扎,安靜坐著,靜觀其變。
那瘦巴巴的老頭身上披了件紅底黑邊的對襟大褂,用一根草繩系在腰間,又從別處搬來幾塊石頭,在門口位置疊砌出一方高于地面的平臺。
隨后,他又摸出一把銅鏡,擰開了懷里那些瓶瓶罐罐,開始往臉上涂抹。
屋外的風尖利地叫號著,窗洞外黑漆漆的一片。
周昌觀察了一會兒老頭的動作,確認了對方正在‘化妝’。
老頭用面粉將自己一張臉抹得慘白慘白,又拿炭筆描了眉,用紅曲米粉點了腮紅,勾出紅嘴唇,戴上馬尾毛做的假發(fā),最后還在假發(fā)上、耳朵旁綴了幾朵紙花。
眨眼間,一個穿紅戴綠的‘婆子’就出現(xiàn)在了周昌眼前。
婆子面帶夸張的笑容,身上大紅色的對襟褂子更襯托得‘她’一團喜氣。只是隨著‘她’面部肌肉抖動,那撲簌簌落下的面粉、隨冷風晃動的紙花,及至那張慘白得好似紙糊的臉,又總能叫周昌意識到,這喜慶的氛圍終是一層不堪戳破的粉飾,底下其實是陰慘慘的真實。
把自己畫成一個喜慶婆子的老頭,這時又放下銅鏡,閉著眼,在眼皮上又畫出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來。
他扭回頭,那雙畫出來的眼睛直對著周昌。
明明畫技非常拙劣,但周昌卻覺得這雙‘眼睛’分明有神——那老頭就用這雙畫出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昌!
這時候,有人從外頭拉開了柴門。
留山羊胡的長臉老者背著手步入屋內。
在他身后,跟著幾個拿洛陽鏟、鐵釬、鋤頭等工具的青年人。
眾人風塵仆仆的,隨著他們走進屋里,一股子陰冷的風跟著涌進來,一下子就撲滅石臺上搖曳的燭火。
將屋子隔成兩半的黑布被風掀開了一角。
周昌一眼瞥見黑布的另一邊,濃重的黑暗里,似乎坐著一個紅艷艷的人影。
山羊胡伸手拽住了被風吹起的黑布,使黑布另一邊的情形重又被遮蓋住,他側著身子,朝周昌這邊看了一眼。
黯藍天光從門外投照在山羊胡的臉上,周昌看到他臉上原本舒展著的一條條皺紋,在此時忽都緊縮成了一團。
周昌紋絲未動,卻把山羊胡嚇了一跳。
黑暗里響起山羊胡嘬牙花子吸冷氣的聲音:“阿常才埋了七天,怎么挖出來就跟變了個樣似的?怪嚇人……”
“被鬼盯上撿回一條命,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了。我為了救他的命,只能把他埋在這死氣混雜的亂葬崗里頭,一個大活人埋七天,有些變化也是正常的?!卑炎约寒嫵蓚€喜慶媒婆的老頭說著話,重新點燃了燭火。
‘喜慶媒婆’這副尊容,卻未令山羊胡再受到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