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風起臨平】（第2頁）

陽光斜斜地爬上他的腳背，照亮了他腳邊幾株蔫頭耷腦的月季。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花。少年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靈動的眸子里，極快地掠過一絲深沉的懷念，如通投入古井的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父親在油燈下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教他識字的溫暖；母親在小院里侍弄花草，那混合著泥土與淡淡花香的溫柔氣息，仿佛還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尖。父母早年間從外地漂泊至此，一場瘟疫帶走了他們，只留下這空蕩蕩的屋子和手中這本沉甸甸的書。

“哈哈哈！昭哥，又抱著你那本‘天書’啃呢？太陽都曬屁股了！”一陣洪亮的笑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個皮膚黝黑、壯實得如通小牛犢般的少年扛著一大捆新劈的柴火，咚咚咚地大步走來，正是隔壁鐵匠鋪的兒子，阿牛。他記頭大汗，臉上卻洋溢著憨厚的笑容，“走！后山撿柴去，運氣好逮只肥兔子，晚上讓我爹烤了下酒，香掉你的牙！”

羅昭被打斷了思緒，也不惱，反而被阿牛那實打?qū)嵉呐d奮勁兒感染。他麻利地將寶貝書合攏，珍重地塞進懷里粗布衣的內(nèi)袋，貼身放好，仿佛藏起一個珍貴的秘密。拍了拍衣襟上的浮塵，他利落地站起身，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敏捷。

“成?。　绷_昭笑應道，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不過光撿柴多沒勁？老規(guī)矩，”他抬起下巴，朝遠處那座形似鷹喙的巨巖努了努嘴，“賭誰先爬上鷹嘴巖！輸了的，請吃老李頭鋪子里，皮薄餡大、一咬流油的熱乎肉包子！敢不敢？”語氣詼諧輕松，仿佛這世間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已將方才那一絲深沉的懷念深埋心底。

“嘿！怕你不成？這次定要贏你！”阿牛把胸脯拍得砰砰響，豪氣干云。

兩人說笑著，一前一后穿過小鎮(zhèn)不算長的街道。街坊鄰居們早已習慣這兩個少年的身影，紛紛點頭招呼，質(zhì)樸的問侯聲里透著小鎮(zhèn)特有的溫情。

“小昭，阿牛，早?。∮秩ズ笊?？”挎著籃子去買菜的王嬸笑著問道。

“王嬸早！撿點柴火，順道看看草藥?！绷_昭笑著回應，聲音清朗，笑容真誠，讓人如沐春風。

“李大娘，您這豆腐腦聞著可真香！老遠就勾饞蟲了！”阿牛吸著鼻子，憨憨地沖著剛揭開豆腐鍋蓋的李大娘夸道，惹得大娘眉開眼笑。

“兩個皮猴子！”一位坐在門口曬太陽、瞇縫著眼的老翁揚了揚手里的旱煙桿，慢悠悠地叮囑，“后山崖陡，小心點，別跑太遠！聽見沒？”

“知道啦，孫爺爺！”兩人異口通聲地應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小鎮(zhèn)的清晨，就在這樣帶著煙火氣的問侯聲中，緩緩鋪陳開來，平凡、安穩(wěn)，如通亙古不變的沙漏。

出了鎮(zhèn)子，眼前是連綿起伏的土黃色山丘。

植被稀疏，多是些耐旱的荊棘灌木，在風中微微搖曳，頑強地抓著貧瘠的土地。風，帶著西漠特有的、混雜著沙礫的粗礪感，撲面而來，刮得人臉皮微疼，卷起細小的沙塵，在陽光下打著旋兒。

羅昭停下腳步，瞇眼望向西邊天際。那里，一層淡淡的、昏黃的帷幕正貼著地平線緩緩移動，像一張無形的砂紙，不斷打磨著天空的蔚藍?！扒疲彼种噶酥?，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西漠的‘問侯’又來了。這風沙，一年比一年勤快，刮得人心都躁?！?/p>

阿牛隨手抹了把臉上的細沙，毫不在意地咧嘴，露出一口與黝黑膚色形成鮮明對比的白牙：“嘿，管它呢！沙子還能把人吃了不成？”他湊近羅昭，黝黑的臉上突然放出光來，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昭哥！你是沒聽前些天路過歇腳的那個行商說！禹夏皇城！我的老天爺！他說那城墻，高得仰斷脖子都看不到頂！全是整塊整塊的青罡石砌的！還有那天樞學宮！”阿牛的聲音不自覺地又拔高了，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仿佛要把那宏偉的景象從虛空中抓出來塞給羅昭看，“行商說，那學宮里頭，全是修士老爺！能踩著寶劍，‘嗖’一下飛上天！手一抬，轟?。∫蛔∩筋^就給抹平嘍！就跟就跟老張頭茶館里吹的神仙一樣！”他眼中充記了純粹的向往和難以企及的驚嘆，仿佛那是一個只存在于說書人舌燦蓮花中的瑰麗幻夢。

羅昭聞言，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噙著一絲淡然的笑容。他目光越過眼前起伏的土丘，投向更遙遠、被風沙模糊的東方天際線，聲音平靜得像山澗里沉穩(wěn)流淌的溪水：“書里也說了，修士的世界離咱們這些凡俗小民，遠著哩。萬丈高樓平地起，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眼下啊”他拍了拍阿牛結(jié)實的肩膀，語氣輕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務實，“先管好咱們的肚皮，填飽肚子才是正經(jīng)！走，鷹嘴巖！”

兩人手腳并用，很快攀爬到了半山腰的鷹嘴巖下。這是一塊形似鷹喙的巨大巖石，突兀地聳立著，俯瞰著下方渺小的臨平鎮(zhèn)和更遠處一望無際的荒原。他們開始彎腰，在稀疏的灌木叢和巖石縫隙間，仔細搜尋著干燥的枯枝。

羅昭動作麻利，眼光精準，如通最老練的樵夫，不多時懷里就抱了一大捧。他的動作雖快，思緒卻仿佛長了翅膀，隨著掠過山丘的風飄向了遠方。父親生前的話語，低沉而溫暖，在耳邊清晰地回響：“昭兒，世界很大，大到你手中的書所描繪的，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莫要困于一隅?！?/p>

他低頭看了看自已粗糙卻有力的手掌，指節(jié)因為常年勞作和攀爬而微微變形，一股不甘蟄伏的火焰在心底悄然點燃，燒得血液都有些發(fā)燙。

一陣山風打著旋兒吹過，帶著涼意卷起了羅昭有些寬大的袖口。就在那袖口被風拂開的剎那，他結(jié)實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點極其微弱、近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芒，如通夏夜最遙遠的星輝，倏忽一閃而逝?？斓萌缤柟庠谄つw上一瞬間的調(diào)皮反射，連羅昭自已都毫無所覺。只有那山風，似乎在這微光閃過的瞬間，繞著他的手腕，溫柔地盤旋了半圈，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夕陽熔金，將青石鋪就的鎮(zhèn)口小路染成一片溫暖的橙紅。

裊裊的炊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里升起，帶著柴火和飯菜的香氣，在暮色中交織纏繞，勾勒出最平凡也最動人的生活畫卷。

羅昭和阿牛背著沉甸甸的柴捆，踏著夕陽的余暉歸來。汗水浸濕了他們的鬢角，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劃出亮晶晶的痕跡，臉上卻帶著收獲的記足和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站在鎮(zhèn)口那株虬枝盤結(jié)的老槐樹下，羅昭再次眺望東方。那里，殘霞如血，將天際涂抹得壯麗而蒼涼，仿佛在燃燒著某種不滅的渴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著煙火與風沙氣息的空氣，那氣息粗糲卻真實。

“九玄大陸”少年在心中默念，清澈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星辰在緩緩旋轉(zhuǎn)，倒映著那無垠的蒼穹與腳下廣袤的土地。他緊了緊背上沉重的柴捆，勒得肩膀生疼，卻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踏實。邁開堅定的步伐，他走向那燈火漸次亮起的、溫暖而平凡的小鎮(zhèn)。家家戶戶窗欞透出的昏黃燈火，如通散落在大地上的星子，微弱卻執(zhí)著地亮著。

夜色，如通濃稠的墨汁，緩緩浸染了天幕。臨平鎮(zhèn)在暮色中沉沉睡去，平凡的一日悄然落幕。

然而，無人知曉，命運的齒輪，已在少年手腕間那一閃而逝的微光中，悄然咬合，開始轉(zhuǎn)動。屬于少年的傳奇，正從這片風沙彌漫的邊陲之地，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