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凌臉上終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果然,扶蘇永遠(yuǎn)是那個最能講通道理的人。
即便他內(nèi)心或許仍認(rèn)為宗親理應(yīng)享有特權(quán),但在關(guān)乎帝國存亡的大是大非面前,他永遠(yuǎn)保持著難能的清醒與忠誠。
“陛下。”扶蘇一旦認(rèn)真起來,思路便迅速轉(zhuǎn)向了具體實施,“臣以為,此事是否應(yīng)提前知會宗正一聲,讓他有所準(zhǔn)備,以免朝會之上爭執(zhí)過甚,有損天家顏面?”
大秦宗正贏冀,論輩分還是嬴政的叔父,年富力強,不過四十。
他身居九卿之列,每年官俸加上宗親歲俸,收入不下百金,更兼始皇帝賞賜的無數(shù)良田美宅,生活極盡優(yōu)渥。
讓他主動削減自身及整個宗親群體的利益,無異于與虎謀皮。
然而,趙凌卻果斷搖頭,目光銳利地掃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宮墻,看到那座代表著宗族權(quán)力的宗正府,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不必。長安候明日早朝,依計直言便可。朕,正想看看朕的這位叔公,屆時會是何種態(tài)度!”
皇帝要削減宗親歲俸,于普通朝臣而言,此事與自身利益無關(guān),多半會作壁上觀。
而如今的兩位徹侯,趙凌深信他們必以國事為重,不會反對。
他就是要打贏冀一個措手不及,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逼他亮出真正的立場。
至于其他公子、公主的態(tài)度,在皇權(quán)與既定事實面前,反而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而讓扶蘇出面,正是趙凌深思熟慮的一步。他既要推行新政,穩(wěn)固國本,又要維持朝堂表面的大體平衡,有些話,由“自己人”說出來,比由皇帝親自發(fā)難,回旋的余地要大得多。
扶蘇聞言,神情復(fù)雜地看向御座上的年輕帝王,遲疑片刻,還是低聲問道:“陛下此舉……是要對宗正動手?”
“長安候此言差矣!”趙凌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竟有些像后世那些故意刁難人的女子,非要對方猜度心思,“怎說是朕要對他動手?朕要的,不過是他,以及整個贏氏宗親的一個態(tài)度!”
扶蘇默然,垂首沉思片刻,再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了然:“臣,明白了?!?/p>
次日,咸陽宮殿。
清晨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殿門,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百官按品階肅立,氣氛莊重。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舊書卷混合的氣息,沉靜而肅穆。
幾位大臣先后出列,稟報各郡縣民房修建之進(jìn)展,匯報河堤大壩之工事,帝國各處確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態(tài)。
隨后又有御史呈上查辦地方貪腐的奏報,一一陳述,條理清晰。
待各項政務(wù)議論暫畢,殿中陷入短暫的寂靜時,扶蘇深吸一口氣,手持玉笏,穩(wěn)步從班列中走出,來到御道中央,躬身行禮。
“陛下,臣,有事啟奏。”
一時間,殿內(nèi)所有目光,無論是好奇,探究還是疑惑,都齊刷刷地聚焦在這位近來圣眷正濃的長安候身上。
一些敏銳的老臣已然察覺到,能讓這位身份特殊的侯爺在此時鄭重其事提出的,絕非小事。
御座之上,趙凌神色平淡,只微微抬手:“準(zhǔn)奏?!?/p>
扶蘇挺直脊背,面色肅穆,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之中,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臣以為,當(dāng)今宗親歲俸之制,長遠(yuǎn)觀之,乃蠹國害民之弊政!故臣冒死諫言,自即日起,大幅削減宗親歲俸?!?/p>
“宗親子嗣誕生,朝廷不再賞賜田宅,其歲俸亦逐代遞減九成!贏姓子弟,若欲求得富貴前程,當(dāng)如尋常士子,憑軍功、政績自立于朝堂,而非一味仰仗朝廷供養(yǎng),徒耗民脂民膏!”
話音甫落,大殿之內(nèi),落針可聞。
隨即,一股無形的騷動在百官中彌漫開來,許多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文官前列,那位面色瞬間變得鐵青的宗正——贏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