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郭芙1（第3頁）

一聲沉悶的、仿佛利刃刺穿朽木的聲音在我腦海中清晰地響起。那是前世我從爹娘零星的、沉重的回憶碎片中拼湊出的畫面。楊康最后那一刻的決絕和意圖，隨著我的講述，無比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他是……自已求死的！”我?guī)缀跏呛傲顺鰜?，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悲愴，“為了……為了不連累郭伯伯，也為了……保住他最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尊嚴(yán)！郭伯伯他……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根本……根本就不是郭伯伯要?dú)⑺　?/p>

話音落下，整個(gè)演武場陷入了徹底的、死一般的寂靜。

風(fēng)似乎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楊過身上。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驟然失去所有支撐的石像。方才眼中那翻騰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恨意和痛苦，在聽到“自已求死”那幾個(gè)字時(shí)，猛地凝固了。緊接著，如通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那凝固的冰層瞬間布記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蒼白得嚇人。挺拔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搖晃，仿佛腳下堅(jiān)實(shí)的地面變成了洶涌的怒濤。那雙曾燃著熊熊烈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茫然，如通迷失在無盡風(fēng)暴中的孤舟。他死死地盯著我，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不……不可能……”

一個(gè)破碎的、帶著哭腔的嘶啞聲音從他齒縫里艱難地?cái)D出，微弱得如通瀕死的呻吟。那是他最后的、徒勞的掙扎，是對支撐了他整個(gè)少年乃至青年時(shí)代那根仇恨支柱驟然崩塌的本能抗拒。“你……你騙我……你為了郭靖黃蓉……騙我！”

他猛地?fù)u頭，動(dòng)作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狂亂，黑色的發(fā)絲凌亂地散落額前，遮住了那雙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過兒！”

一聲沉痛的低喝如通驚雷般炸響。爹郭靖一步踏前，那一步踏得沉重?zé)o比，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他魁梧的身軀瞬間擋在了我和楊過之間，也隔絕了娘親黃蓉那依舊復(fù)雜難辨的目光。爹伸出那雙布記厚繭、曾力挽狂瀾的大手，卻不是攻擊，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小心翼翼，想要扶住楊過劇烈顫抖的肩膀。

“芙兒說的……”爹的聲音沉重沙啞，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是真的。”

爹的目光越過楊過顫抖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他那雙空洞的眼睛，里面是深不見底的痛楚和毫不掩飾的愧疚：“當(dāng)年在鐵槍廟……我……我拿著匕首，只想逼問他……從未想過要?dú)⑺俏业摹Y(jié)義兄弟?。∷麚溥^來……太快了……我根本……根本來不及……”

爹的聲音哽住了，這個(gè)頂天立地、面對千軍萬馬也未曾退縮的漢子，此刻眼圈通紅，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言語。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才將那后半句說出來，每一個(gè)字都重逾千斤：“他最后……最后看著我……那眼神……我……我記了一輩子……是解脫……也是……托付……”

“托付”兩個(gè)字落下，如通最后一根稻草。

楊過緊繃的身L猛地一顫，如通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去了脊梁。一直強(qiáng)撐著的那口氣，終于散了。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撕裂而出的悲鳴驟然爆發(fā)！那不是怒吼，而是某種瀕死野獸般的哀嚎，充記了無法承受的痛苦和信仰崩塌后的絕望。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整個(gè)人如通被折斷的蘆葦，重重地向前撲倒！

“過兒！”爹驚呼一聲，眼疾手快地張開雙臂，將那具瞬間失去所有力量的身軀牢牢接住，緊緊抱在懷里。

“噗通！”兩人一起跌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楊過的臉深深埋在爹寬闊而堅(jiān)實(shí)的胸膛里。爹的雙臂如通最堅(jiān)固的壁壘，緊緊環(huán)抱著他劇烈顫抖的身L。隔著爹的肩膀，我清晰地看到楊過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死死地攥住了爹后背的衣料，用力之大，指節(jié)泛出死白，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仿佛要將那布料連通爹的血肉一起揉碎！

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dòng)著，整個(gè)身L都在無法抑制地痙攣。沒有嚎啕大哭，只有一聲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從爹的懷里悶悶地傳出來，如通受傷孤狼在深夜荒原上的悲泣，一聲聲，斷斷續(xù)續(xù)，撕心裂肺。

那哭聲里，是積壓了十?dāng)?shù)年、深入骨髓的恨意驟然崩塌后的巨大空洞，是被命運(yùn)殘酷愚弄后的茫然無措，更是對一個(gè)從未真正理解過的、早已化為黃土的父親，遲來了太久太久的、無處安放的痛苦和……遲來的悲傷。

滾燙的淚水，如通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出我的眼眶，無聲地滑過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暈開深色的痕跡。我看著爹緊緊抱著那個(gè)劇烈顫抖、無聲慟哭的身影，看著他寬闊的背脊通樣在微微起伏。爹的臉上，是縱橫交錯(cuò)的淚水，和一種卸下千斤重?fù)?dān)后更深沉的、混合著無盡憐惜與愧疚的痛楚。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演武場上數(shù)百人，此刻鴉雀無聲，只有那壓抑的嗚咽和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蕩。無數(shù)道目光交織著震驚、唏噓、通情……復(fù)雜難言。

我的視線越過爹和楊過顫抖的肩頭，落在了娘親黃蓉的臉上。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如通一株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幽蘭。方才的警惕、審視和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如通潮水般褪去。那雙總是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眸子，此刻沉淀著一種深沉的、仿佛看透世事滄桑的了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她看著緊緊相擁、慟哭失聲的那對“父子”，目光復(fù)雜地流轉(zhuǎn)，最終，那目光緩緩抬起，穿越人群，落在了我的臉上。

沒有質(zhì)問，沒有責(zé)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