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幾件華美卻依舊素凈的衣袍,被宜修一眼掃過,便讓剪秋收入箱底落灰。后來是一些珍稀的古玩玉器,甚至包括一尊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觀音像,宜修的目光在那觀音慈悲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淡淡道:“泥塑木雕,妄受香火,徒惹塵埃?!?/p>
最后,他幾乎是賭氣般地,命人將府中暖房里精心培育、剛剛綻放的第一批綠萼梅折了幾枝送來。那梅花玉蕊冰瓣,清冷孤傲,幽香暗浮,在他看來,像極了她的模樣。
他親自將梅枝插入案頭的汝窯瓶中,冷聲道:“這總不惹塵埃了吧?”
宜修終于正眼看了那梅花片刻,然后,她讓了一件讓胤禛徹底愣住的事。
她伸出手指,極輕地觸碰了一下那冰冷的花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好奇與疏離。
就在胤禛心臟狂跳,以為終于有什么能引起她興趣時,卻見她收回手,指尖縈繞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冰寒氣息,那氣息拂過梅花,花瓣上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起一層薄薄的白霜,瞬間失了鮮活,變得如通冰雕一般。
“草木有靈,強離根本,已是悲哀。何必再徒增業(yè)障,拘于此間。”她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只是陳述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胤禛看著那瞬間被冰封的梅花,又看看她那雙映不出任何倒影的眸子,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竟讓他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她剛才讓了什么?!
那是什么力量?!
驚駭、恐懼、以及一種更加瘋狂的、扭曲的迷戀,如通毒藤般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他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倉皇地逃離了這間屋子,仿佛身后不是他囚禁的美人,而是什么令他恐懼的、非人的存在。
自那日后,胤禛足有半月未曾再來。
皇莊院落里恢復了死寂。剪秋看著那瓶早已枯萎的梅花,心中惴惴不安。
唯有宜修,依舊日復一日地修煉,氣息越發(fā)縹緲冰冷。
直到某一夜,她于深度定境中,忽然“看”到——
遠在紫禁城的永和宮內(nèi),德妃烏雅氏正對心腹嬤嬤低聲吩咐,眼神冰冷銳利:“……那藥性極緩,入水無色無味,銀針也試不出……分三次下,每次劑量微乎其微,只會讓人日漸虛弱,仿佛舊疾復發(fā)……任誰也查不出緣由……”
而那嬤嬤手中一個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白玉瓷瓶,其形制花紋,竟與今日傍晚蘇培盛親自送來、說是王爺賞下的“新茶”的包裝,一模一樣!
影像一閃而逝。
宜修緩緩睜開眼,眸中冰藍色流光一閃而沒。
她轉(zhuǎn)頭,目光落在那罐被剪秋小心收在柜頂?shù)摹靶虏琛鄙稀?/p>
塵劫……終究還是主動尋上門了。
她微微偏了下頭,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極淡極淡的、近乎虛無的……考量。
并非畏懼,亦非憤怒。
只是如通高懸于九天的神祇,垂眸瞥見了一只試圖撼動冰山的螻蟻。
徒勞,且……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