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王夫人自嘲一笑,臉色蒼白道:“老太太,這珩大爺?shù)捏w面,比起國公爺在時都大,國公爺在時,他老人家仁義厚道,也沒說過兒媳一句重話。”
說著,淚眼婆娑,自顧自抹起眼淚來。
方才,王夫人面對氣勢正盛的賈珩,避其鋒芒,不愿與其爭執(zhí),其實心底隱隱憚著賈珩如是當初罵邢夫人一聲“賤人”那樣罵她,然后,再說出一番誰也無可辯駁的道理來,那時,她……也不用活了。
但賈珩一走,自要在賈母跟前兒擺理,這是人之常情。
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氣,何況佛口蛇心的王夫人?
在一旁坐著的寶玉聞言,抬眸見王夫人抹眼淚,也是被觸動了傷心事,雖不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但也是兩眼滾下淚來,帶著哭腔,似是犯了癡病,噫癥道,“珩大哥說我不是五柳先生那樣隱士,只是米蟲,我怎么不認!只可恨我出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儒薄宦之家,也不做這泥豬癩狗了,左右我身上這綾錦紗羅,也不過是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只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所以林妹妹,三妹妹,她們也走了,都走了?!?/p>
寶玉流淚,在紅樓夢中也有不少次,因秦可卿和秦鐘姐弟之死流過,因為晴雯之死也流過,當然最多的還是黛玉。
而寶玉的癡頑之癥,也是不治之痼疾。
至于王夫人,在寶玉挨打時也哭過。
王夫人這時,見寶玉流淚,又說些四六不著的癡頑噫癥之語,原本心頭還是四分傷心,六分作勢,這會兒心頭已被十分酸澀淹沒著,哭道:“我的兒,都是娘害了你,生下你來,讓人罵著米蟲,趕明兒咱娘倆兒尋幾根繩子,吊死了,去尋你珠哥哥,我的珠兒,我苦命的珠兒……”
哭聲哀慟,令聞?wù)哌駠u。
王夫人對那個早夭的賈珠……品行端良、孝順的長子,有著不亞寶玉的母子感情,寶玉挨打時,王夫人先哭寶玉,而后就哭著賈珠。
賈母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子兩個,也是心有戚戚然,勸道:“哪里就到了這步田地?”
對著一旁愣怔在地上的金釧、襲人,急聲說道:“快拿手帕給太太和寶玉擦了擦眼淚。”
金釧點了點頭,應(yīng)了一聲,就是遞過去手帕,輕聲道:“太太……”
而襲人也是給寶玉擦著眼淚。
而鴛鴦也是上前勸著。
賈母嘆了一口氣,心頭也有些幾分難受,繼續(xù)勸道:“寶玉他娘啊,你說珩哥兒,人家是圖什么?我知道你難受,但人家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啊,寶玉他將來就是……也和人家沒有關(guān)系?!?/p>
這才是方才賈珩所有言語最打動賈母的地方,哪怕寶玉就是一團爛泥巴,和他賈珩有半個銅板的關(guān)系?
說不得旁人只會笑哈哈。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人家沒壞心。
娘倆個哭了一陣,心情平復(fù)了下,王夫人也是接過金釧的手帕,擦了擦眼淚,說道:“老太太,我怎么不知道,只是珠兒年紀輕輕讀書讀的熬壞了身子,寶玉現(xiàn)在還小啊……聽那位的意思,還要行什么寄宿……”
賈母聞言,一時默然,道:“也是這么個理兒。”
她其實也不贊成寶玉去寄宿,多大一小孩兒,哪能照顧自己,單單一個飲食不周,就……
鴛鴦看著已有王夫人胸口高的寶玉,心道,寶二爺好像……也不小了呢。
賈母輕聲道:“等下我和珩哥兒說說。”
王夫人輕輕點了點頭,心頭暗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畢竟是老了,現(xiàn)在東府那位得了意,先將珍哥兒趕出了東府,現(xiàn)在又仗著自己是族長,想罵哪個就罵哪個,想訓(xùn)誰就訓(xùn)誰,氣勢洶洶,不可一世。
“等寶玉她舅舅回來,需得問問,這珩大爺圣眷怎么就這般濃郁?”王夫人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