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身形一顫,一雙渙散的目光,凝了凝,徇聲看去。
只見路旁停著一輛馬車,由著一個老仆拉動著。
馬車旁,尤氏佇立眺望著自己,身旁還有一個提著食盒的丫鬟。
云堆翠髻的尤氏一身褐色襦裙,衣著也不似往日那般華美艷麗,透著一股簡素,往日那一張嬌媚、艷麗的臉蛋兒,如今不施粉黛,白紙如曦,略有著幾分憔悴。
“老爺……”尤氏遠遠一見賈珍,輕喚了一聲,快行幾步,雖未落淚,但也有著幾分凄然之色。
賈珍看向尤氏,愣怔了下,忽然面色激動,聲音沙啞說道:“你怎么來了?其他人呢?蓉哥兒呢?西府里的老太太還有大老爺呢?”
尤氏玉容蒼白,抿了抿櫻唇,輕輕搖了搖螓首,眸中漸漸涌出淚珠來,心頭一酸,說道:“老爺,他們都不來了?!?/p>
“他們?yōu)楹尾粊??可是府里有事耽擱了?”賈珍面上現(xiàn)出一抹期冀,說道:“我現(xiàn)在去了嶺南,那里山高路遠的,他們總該著人送些盤纏才是啊。就是他們都忘了,蓉哥兒在東府里,也得送這些官差一些銀子,還能讓我路上過得舒坦一些,我給你說,等過年,說不得就天下大赦,那時,或許我就放回來了?!?/p>
因為賈珍被關押在牢房中,隔絕消息,其實還不知道神京城最近的風云變幻,什么賈珩封爵以及提點五城兵馬司,都不知曉。
尤氏看著因為被關押了太久,恍若打開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的賈珍,少頃,待其說完,才嘆道:“老爺,現(xiàn)在寧府里已有了新主人,蓉哥兒不在東府里,現(xiàn)在跟著西府大老爺那邊兒過活呢。”
“東府有了新主人?怎么回事兒?東府現(xiàn)在是誰在主事?”賈珍聞言面色劇變,想了想,驚訝道:“難道是薔哥兒?”
尤氏輕輕搖了搖頭,目光復雜,幽幽說道:“是珩大爺?!?/p>
“珩大爺是哪個玉字輩兒……嗯?賈珩小兒?!”賈珍瞳孔一縮,因為憤怒,渾身都在顫抖,驚聲道:“怎么會是他?不該是他啊!他有什么資格住在寧國府?那是我們這一支兒的……”
尤氏玉容微頓,抿了抿唇,輕聲道:“老爺,先用些酒菜,這里面的事兒,三兩句話說不清楚的?!?/p>
賈珍聞言,壓了壓心頭的驚怒心緒,此刻倒也覺得腹中饑渴難當,牢房的飯菜簡直是豬食兒,點了點頭道:“是,是?!?/p>
這時,尤氏從丫鬟手里接過食盒,在一旁的石臺上布著菜肴,而后低聲吩咐一旁的丫鬟,去拿幾兩銀子,求差官能否將重枷打開,方便犯人進食。
那差官想了想,拿著鑰匙,過來給賈珍去了枷,沉聲道:“你們快點兒,等下典史老爺派完差,就要啟程上路了。”
尤氏應著,沖那差官道了一聲謝。
賈珍去了重枷,只覺渾身輕松,只是垂眸看著菜肴,皺了皺眉,道:“怎么這般清淡?葷菜都未見幾個?”
尤氏聽著賈珍的挑三揀四,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妾身娘家日子也過的緊巴,老爺犯了罪,我那個誥命夫人昨兒也被禮部的來人除了,這魚、這雞,往日吃膩的東西,以后都未必餐餐有了?!?/p>
賈珍這時撕過一個燒雞,抬頭看向尤氏,這時才發(fā)現(xiàn)其竟未著絲綢衣衫,不由就是一驚,再次問道:“寧府呢,寧府我記得還有不少莊子、鋪子,一年好幾萬兩銀子的?!?/p>
“都歸珩大爺了?!庇仁辖o賈珍滿了一杯,那張婉麗、柔美的臉蛋兒,現(xiàn)出一抹苦笑,加之玉面淚痕尚在,愈是我見猶憐。
不等賈珍驚怒詢問,尤氏解釋道:“原本宮里因老爺除爵的事兒,不忍寧國斷了香火供奉,想將爵位轉繼給他……”
“什么,簡直豈有此理?憑什么給他!”賈珍聞言,目光幾欲噴火,口中正吃著的燒雞殘屑混合著油膩口水噴出來,就是落在尤氏那張光潔如玉的臉蛋兒上。
尤氏芳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拿著手帕擦了擦臉蛋兒,道:“老爺,您聽我說完,宮里下詔書將爵位轉贈給他,但他不要,然后上了一封《辭爵表》?!?/p>
賈珍冷哼一聲,不及細思什么辭爵表,就道:“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這封《辭爵表》據(jù)說寫得言辭懇切,也讓那位珩大爺?shù)馁t德之名傳遍神京,而原本頒好的襲爵詔書,也沒有作效?!庇仁涎约按颂帲袢菸㈩D,心湖中不由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以及那至今思來,仍在心底盤桓的話:
“夫人,走路還是要看路為好,若是摔破了相,以賈珍的漁色性子,說不得真會休妻另娶……”
賈珍皺了皺眉,怒道:“既是辭了爵,他怎么又入住了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