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昌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螐驼l知……圣上雖有囊括四海之心,中興社稷之志,但畢竟將邁知天命之年,老臣請圣上為后繼之君計,不得不防,賈子鈺大奸似忠,臣恐桓趙之事未遠?!?/p>
崇平帝面色微頓,目中閃爍了下,說道:“楊卿多慮了,我大漢立國之正,遠邁前代,天下士林歸心,億兆黎民仰望,況有異姓為王,與國同戚,縱觀青史都罕有如此厚待功臣,賈子鈺赤子之心,如真有那等悖逆之舉,則人神共棄,楊卿無須擔憂?!?/p>
楊國昌聞聽此言,也不再相勸,說道:“圣上為英明之主,老臣不須多言?!?/p>
崇平帝眸光瞇了瞇,吩咐道:“戴權(quán),攙扶楊閣老起來?!?/p>
楊國昌之言,他自然有所考慮,如今的賈子鈺,根本就沒有那等勢力,至于以后……
所謂試玉還須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如果子鈺真的在平定遼東以后,不知進退,日漸跋扈,那時再做剪除也不遲。
他并非沒有后手布置。
戴權(quán)此刻臉上已是一片蒼白,心頭涌起驚濤駭浪,輕手輕腳將楊國昌攙扶起來,思忖著君臣二人之言。
這楊閣老告老回鄉(xiāng)之前,仍不忘永寧侯……
崇平帝看向那頭發(fā)灰白的老者,說道:“金陵四季如春,楊閣老可以南下將養(yǎng)幾年?!?/p>
這等閣臣致仕以后,往往不許待在京城,可能會擾亂朝政,大多數(shù)會放到南京,但有時候南京也不妥,就讓返回家鄉(xiāng)。
故而天子之言更像是試探。
楊國昌蒼聲道:“圣上,老臣十余年未曾回鄉(xiāng),還請圣上允準老臣落葉歸根,頤養(yǎng)天年?!?/p>
崇平帝默然片刻,目光看向那老者,對上那并無偽飾的眼神,說道:“如卿所愿?!?/p>
當然,這般回去以后,楊國昌仍要上疏乞骸骨,經(jīng)過幾次挽留,然后體面離開,這也是剛剛楊國昌提及三十年舊情的用意。
楊國昌聞言,也不再多說其他,朝著那中年帝王拱手一禮:“老臣告退。”
說話間,拿著烏紗帽向著殿外徐徐而去,蒼老身軀行走的姿態(tài)略有幾分蹣跚,背影在崇平帝眼中都句僂了許多。
此刻天色將近晌午,冬日的日頭高懸天穹,有氣無力地照耀在屋檐琉璃瓦上的積雪上,滴答、滴答的積雪融化聲落在玉階上,襯得天地格外寧靜。
而楊國昌獨自一人出了宮殿,立身在身后高大、巍峨的殿宇廊檐下,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天穹,皺紋凹陷的眼窩微微瞇了瞇,一時間竟有些眩暈。
這方宮城殿宇,此生應再無歸來之期了……
定了定神,揮了揮手,沒有讓戴權(quán)相送著,沿著長長的石階一級一級的向著宮門走去,猶如下山之旅人。
戴權(quán)看向楊國昌,目送了一會兒,這才返回殿中,近前服侍。
含元殿內(nèi),崇平帝端坐在金鑾椅上,目光望著遠處的殿門方向,兩側(cè)窗扉透過的冬日日光稀疏地照耀在澄瑩如水的地板上,無人知這位天子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戴權(quán)小心翼翼說道:“陛下,正午了,該傳膳了?!?/p>
崇平帝幽遠的神情回轉(zhuǎn)過來,掐掉心頭的一絲莫名悵然心緒,說道:“擺駕坤寧宮?!?/p>
而后,崇平帝在一眾內(nèi)監(jiān)和宮女的簇擁下,向著坤寧宮浩浩蕩蕩而去,冬日的寒風喧囂而過,在屋嵴廊檐發(fā)出“嗚嗚”之聲,吹在臉上帶著幾許寒意。
未及宮中,迎面見著一個內(nèi)監(jiān),跪?qū)⑾聛?,稟告道:“陛下,太后懿旨,重華宮的上皇有事,召陛下和皇后娘娘過去?!?/p>
崇平帝面色頓了下,看了一眼重華宮方向,沉聲道:“朕這就過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