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微微一動,渾濁的目光掃過來,帶著一種審視:“今日讓你前來,不過就是為了讓你跟朕說說,皇后那個三歲的嫡子,他可能扛得起這江山?”
長公主聽聞這句話時,心猛的一沉,卻又像是被什么東西拽緊了。
她抬起眼迎上皇帝的目光,那里面有的只是身為帝王的權(quán)衡。
她知道,這不是家話閑談,而是關(guān)乎國本的問策。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并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朝著皇帝看了過去。
經(jīng)過長長的沉默后,長公主這才開口道:“皇帝問我,一個三歲的稚子是否能扛事,這本身便是這朝廷最大的悲哀?!?/p>
她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顫音:“他扛不起,一個路上且走不穩(wěn),言語上且剛剛清晰的孩子如何扛得起萬里江山,民眾福祉,朝堂紛爭,邊境烽煙?!?/p>
皇帝的目光驟然鎖緊,手指在龍椅扶手上收攏。
“但是?!?/p>
長公主話鋒一轉(zhuǎn),目光如淬火似的,直接看了過來:“皇帝真正想問的恐怕不是那三歲孩童能否扛事,而是若立了他,誰來做那扛事之人?是外戚全傾朝野的皇后,還是其他心懷不軌之人?”
她若有所思的話語聲傳來,皇帝目光落在了長公主的身上,他就知道他的皇姐,其實什么都明白。
皇上沉默片刻,沒有否認,繼續(xù)開口道:“繼續(xù)說?!?/p>
長公主這才開口道:“陛下,你是想要一個能讓您在九泉之下暫且安心的攝政之人。”
她句句如刀,撥開溫情脈脈的偽裝,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權(quán)力核心。
“嫡子如今年幼,諾登大寶名分雖正,實則危如累卵,您也知曉,皇后母族并非世家清流,近年來憑借著后衛(wèi)已是權(quán)勢熏天,若嫡子為帝,他們便是天然的攝政首選,屆時,是我們孟氏的天下,還是皇后外戚的天下?”
“再者。”
長公主目光掃過預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朝中派系林立,二皇子倒臺后空出的位置,多少人盯著?若立幼主,他們便爭奪的不再是擁立之功,而使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quán)柄,皇帝以為,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臣子,惠英坐上是個不懂事的娃娃,就收起爪牙,忠心耿耿嗎?”
“更何況,邊疆如今蔣蔣安定,他們可會因我朝君主是個奶娃娃,而偃旗息鼓,收起覬覦之心?”
“我也正巧從皇后宮中出來,皇后的面目,可已經(jīng)是完全勝利者的面容了!”
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皇帝的心上。
他臉色越發(fā)難看,呼吸都重了幾分。
這些都是他日思夜想,卻不愿,也不敢完全剖開的問題。
“那依你之見朕這江山該囑托給誰?難道真要讓朕從宗室遠之中選擇一賢能?”
說出這句話時,皇帝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將皇位傳給旁支,對他這一脈而言,簡直是徹底的失敗。
長公主沉默了,她端起旁邊微涼的茶水,輕輕地喝了口,動作緩慢,像是在積蓄勇氣。
最終,她開口道:“皇帝,我今日所言或許大逆不道,但字字發(fā)自肺腑,三歲嫡子扛不起事,他坐上那個位置,本身就會成為所有霍亂的根源,他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這江山。”
她朝著皇帝行了深深一禮:“我也并非要否定嫡子的繼承的正統(tǒng),而是懇請皇兄,在繼承大統(tǒng)時,先為了他,也為這天下,尋一個真正抗事的屏障,需有足夠能力平衡各方,需要對皇兄一脈忠心不二,且自身無子嗣之慮,不至于產(chǎn)生篡位之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