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靜靜地看著,既不喊停,也不傳太醫(yī)。
他就那么看著,像是在欣賞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是如何掙扎,如何顯露疲態(tài)。
許久,謝緒凌才止住咳嗽,他用手背抹去唇邊溢出的一絲血跡,動作緩慢而艱難。
“陛下若信臣,臣便說。若不信,臣無話可說?!彼麤]有辯解,也沒有喊冤,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皇帝拿起另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這是彈劾你們謝家的。說國公府權(quán)傾朝野,說你夫人慕卿潯在江南奢靡無度,攪得鹽運使衙門都不得安寧。謝緒凌,你怎么說?”
謝緒凌沒有去看那本奏折,他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
這個動作對他而言似乎極為吃力,站穩(wěn)時,身體都晃了一下。
“陛下,臣在北境戍邊十年。臣的父親,大周的護國公,戰(zhàn)死在北境。臣的兩個兄長,也埋骨在北境。我謝家男兒,流的血,灑的汗,都在那片沙土里。”
他的話不快,卻字字清晰。
“至于臣的妻子……”他頓了頓,“她是什么樣的性子,陛下比臣更清楚。若非被逼到絕路,她不會輕易動用國公府的牌子。她在江南所為,必然與北境有關(guān)。陛下查的是江南的奢靡,可臣看到的,是北境的糧倉,空了?!?/p>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你是說朕偏聽偏信,冤枉了你們謝家?”
“臣不敢。”謝緒凌再次單膝跪下,這一次,他的身體幾乎撐不住,重重地砸在地上。“臣只問陛下一句。如今的北境,除了我謝緒凌,還有誰能去守?還有誰,愿意去守?”
這一問,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皇帝心上。
他看著跪在地上,傷痕累累卻依舊挺拔如松的將軍,看著那雙被病痛和疲憊折磨卻不減半分銳氣的瞳孔,心中那堵由猜忌和權(quán)術(shù)筑起的高墻,終于裂開了一道縫。
是啊,還有誰呢?
滿朝文武,提起北境,莫不色變。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公子弟,誰愿意去那苦寒之地拼命?
他慢慢坐了回去,所有的帝王威儀,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憊。
“起來吧?!?/p>
他走下御階,親自扶起謝緒凌。觸手所及,是冰冷的甲胄和甲胄下那瘦得硌人的筋骨。
“北境乃國之屏障,萬民嗷嗷待哺。朕知你傷病纏身,然…舍你其誰?”皇帝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懇切。
這句示弱的話,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有分量。
謝緒凌挺直了背,抱拳躬身:“陛下信重,臣萬死不辭!”
他沒有說那些“肝腦涂地”的虛話,一句“萬死不辭”,已是他最重的承諾。
“只是……”謝緒凌抬起頭,“臣有一事相求?!?/p>
“說?!?/p>
“北境的戰(zhàn)場,臣一人足矣。但京城的戰(zhàn)場,比北境更兇險。”謝緒凌的剖白直白得驚人,“那些看不見的刀子,會先捅穿臣的后背,再遞到蠻子的手上。臣需要一個能替臣守住后方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