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當年風光時,我若肯上進,如今也不至于窩在這小鎮(zhèn)里??赡菚r我嫌做官太累,不如歌舞升平來得痛快?!?/p>
他轉過頭,嘴角帶著自嘲的笑:
“后來家里倒了,我倒是想爬了,可誰又會拉一把過氣家族的破落戶?”
鄭儀沒有立即答話。
趙興漢家的事他查過——其父曾官至省財政廳,在當年也算顯赫一時。可惜后來站錯隊,被排擠到閑職,最終郁郁而終。
而趙興漢,年少時仗著家世優(yōu)渥,整日游手好閑,連公務員都是父親托關系給塞進去的。等到家勢敗落,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成了圈子里最邊緣的那個人。
趙興漢的目光透過窗子,投向遠處云霧繚繞的青山,手里的佛珠無意識地轉著。他忽然笑了,那種看透世事的笑。
“鄭鎮(zhèn)長啊,你覺得人力到底能改變多少?”
佛珠在指尖緩緩轉動,一顆、一顆,像是計數(shù)的時光。
“我這輩子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人再拼命,也逃不脫一股‘勢’。”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奇異的通透感。
“我家老頭子當年步步算計,最后還是站錯了隊;我大哥不信邪,非要往上爬,結果摔得更慘……”
手指一頓,佛珠停住。
“而我呢?懶得爭,反而落得清凈?!?/p>
趙興漢轉頭看向鄭儀,眼里沒有憤懣,甚至沒有遺憾,只有一種近乎認命的平靜。
“你說我廢了也好,頹了也罷??赡阒绬幔窟@些年我見過太多人——”
他指尖隨意點了點窗外鎮(zhèn)政府大院的方向。
“吳長山那樣貪的,陳忠和那樣滑的,還有……像你這樣拼的?!?/p>
佛珠又輕輕轉動起來。
“最后誰能保證自己不是下一顆被‘勢’碾碎的棋子?”
鄭儀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他緩緩合上桌上的檔案,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趙興漢的話在他腦海中回響——那股近乎超然的冷眼旁觀,那種對命運全盤接受的消極。
但這世上哪有什么命運?只有選擇。
他不需要說服趙興漢,更不需要被趙興漢說服。
這世上或許真有所謂“大勢”,但在他這里,大勢就是人心,就是一件件該做、必須做的事。
鄭儀走進民政辦公室時,屋內(nèi)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向這位年輕鎮(zhèn)長。
民政辦是個閑散部門,平日里多是處理些低保申請、困難補助之類的瑣事,工作人員習慣了喝茶看報的悠閑節(jié)奏。
“鄭鎮(zhèn)長好!”
幾位工作人員站起身打招呼。鄭儀點點頭,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個正在埋頭整理檔案的女科員身上。
她大約二十五六歲,扎著簡單的馬尾辮,白凈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面前的檔案堆得老高,卻排列得一絲不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