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不餓?”林秀雅起身去廚房,端來兩個白面饅頭。
八能眼睛亮了一下,卻沒伸手,只是把弟弟往前推了推:“給我弟吃?!?/p>
弟弟怯生生地看了看林秀雅,又看了看八能,才接過饅頭,小口小口地啃起來。八能看著弟弟吃,自己咽了咽口水,卻始終沒動。
林秀雅看著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把另一個饅頭塞到八能手里:“吃吧,我這里還有。”
八能猶豫了一下,咬了一小口,饅頭麥香香在嘴里散開,他很久沒吃過這么軟和的東西了。他吃得很慢,像是在珍惜什么。
“你娘呢?”林秀雅問。
“在給洋人當(dāng)仆人,賺錢買吃的?!卑四苷f,“我得早點回去,不然娘該擔(dān)心了?!?/p>
林秀雅想了想,從口袋里掏出幾塊銀元:“你拿著,買點吃的。以后……要是有難處,就來這里找我?!?/p>
八能看著銀元,搖搖頭:“不要,我能撿破爛換錢?!?/p>
他拉起弟弟,對林秀雅鞠了一躬:“謝謝你?!比缓筠D(zhuǎn)身就往外走,小小的身影挺直著背,像棵迎著風(fēng)的小樹苗。
林秀雅看著他們消失在巷口,又看了看地上未干的血跡,突然想起剛才八能掄起石頭的瞬間——那眼神,那力氣,根本不像個八歲的孩子。她走到窗邊,看著八能背著弟弟,一步一步走遠(yuǎn),心口那七片龜甲的輪廓在小褂子上若隱若現(xiàn),像藏著什么說不清的秘密。
那天晚上,沈清辭做工回來,發(fā)現(xiàn)八能和弟弟已經(jīng)睡了,炕頭放著兩個沒吃完的白面饅頭,還有幾塊銀元。八能的手心纏著布條,是林秀雅給他包扎的。
沈清辭摸了摸八能的心口,龜甲硌得她手心發(fā)疼。她不知道兒子白天經(jīng)歷了什么,但看著那饅頭和銀元,看著兒子嘴角殘留的面渣,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亂世里,一個八歲的孩子,用一雙撿破爛的手,不僅要護(hù)著弟弟,竟還藏著能砸開黑暗的力氣。沈清辭輕輕摸著八能的頭,在心里默念:“姜山,你看,咱們的兒子長大了。”
窗外的月光照進(jìn)來,落在八能臉上,他睡著還皺著眉,小手緊緊攥著,像是還握著那塊砸向侵略者的石頭。
沈清辭做工的那棟洋樓,主人顧維楨是留過洋的讀書人,眉宇間總帶著股溫潤的書卷氣,可眼神里藏著的銳利,卻比青幫的刀還亮。他娶的法國妻子伊莎貝拉,是巴黎大學(xué)的文學(xué)系畢業(yè)生,說話時尾音總帶著點法語的軟調(diào),手里常攥著本
baudelaire
的詩集,待人卻比春日的陽光還暖。
外人都當(dāng)沈清辭是伺候洋人的仆婦,只有顧維楨夫婦清楚,這是顧維楨特意托人尋來的——他早從報上、從租界的傳聞里,知道了姜山在碼頭以命相搏的事,心里敬著那份硬氣,便借著“雇人打理花園”的由頭,給沈清辭一份安穩(wěn)營生,工錢是別家的兩倍,每日還讓廚房多備一份飯菜,讓她帶給孩子。
這天下午,沈清辭正幫伊莎貝拉修剪月季,前廳突然傳來皮鞋碾過地板的重響,夾雜著顧維楨平穩(wěn)卻帶著冷意的聲音。她手里的修枝剪“當(dāng)啷”掉在地上,指尖瞬間冰涼——那是日本兵的皮靴聲。
伊莎貝拉握住她的手,金發(fā)在陽光下晃了晃:“別怕,有維楨在?!彼闹形碾m不流利,掌心的溫度卻穩(wěn)得讓人安心。
兩人走到客廳門口,就見三個日本兵正圍著顧維楨,為首的小隊長佐藤舉著張畫像,唾沫星子噴在顧維楨的西裝上:“顧先生,識相點就把人交出來!姜山的兒子,八歲,叫八能,有人看見他躲進(jìn)了你這棟樓!”
顧維楨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被噴到的地方,疊好手帕放回口袋,才抬眼看向佐藤,嘴角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佐藤隊長,我這樓里確實有個叫八能的孩子,是我家?guī)凸ど蛏┑膬鹤?。只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畫像上那個瘦得只剩大眼睛的孩子,“您說他殺了皇軍士兵?”
“千真萬確!”佐藤猛地一拍桌子,軍刀“噌”地出鞘半寸,“用石頭砸死了我們的上等兵!”
“石頭?”顧維楨像是聽到了什么趣聞,轉(zhuǎn)向沈清辭,語氣平和,“沈嫂,八能這孩子,平時提桶水都費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