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江府門前那三道巍峨的牌坊在昏黃天光下投下長長的,沉重的陰影。
季鯉特意走了正門,剛踏上府前石階,便見金玉魁正從門內(nèi)緩步而出。
這位老者看到季鯉笑了笑,聲音依舊是與外表不符的陰柔:
“江少爺,我剛剛出來時就在想一個有趣的問題?!?/p>
說著他指了指江家門口三道牌坊外的一棵需要數(shù)人合抱的巨大古樹。
“我早年間國內(nèi)游歷的時候,在西南的十萬大山里,見過一種奇怪的古樹?!?/p>
“這種樹很奇特,它的主干往往長得異常高大,壽命大多都是上百年以上,枝繁葉茂,風(fēng)吹雨打都奈何不了?!?/p>
“而依附于主干的旁系支干,就很奇怪的,年年新生,年年枯萎,好不容易長起來一點(diǎn),眼看要成了點(diǎn)樣子,就會離奇的枯了,就像是到了某個坎,就再也過不去了?!?/p>
“說來也怪,每回這些支干枯萎后,我總覺得這主干,反倒像是又精神了幾分。”
金玉魁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這老樹要長得這么高、這么壯,活得這么久,光靠它自己頭頂那點(diǎn)陽光雨露。。。。。。怕是不夠的吧?”
“江少爺,您見過這種樹嗎?”
金玉魁搖了搖折扇,看向季鯉問道。
季鯉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了另一種生態(tài)模式:
“我在留洋途經(jīng)南洋時也曾見過一個現(xiàn)象?!?/p>
“在南洋的雨林深處,有一種‘分層’現(xiàn)象。”
“那雨林層層疊疊,壁壘分明?!奔觉幍恼Z調(diào)帶著一種學(xué)者般的冷靜,“最頂端,是傲視群倫的露生層巨木,獨(dú)占陽光雨露,枝干如鐵,冠蓋遮天蔽日?!?/p>
“其下,是盤根錯節(jié)、彼此傾軋的林冠層,爭奪著從巨木縫隙漏下的點(diǎn)滴光斑?!?/p>
“再往下,是掙扎求存的幼樹層,在濃密陰影中扭曲生長,希冀一線生機(jī)。”
“至于灌木層、地面層。矮小的灌木,蕨類苔蘚與地衣。。。。。。則匍匐于最底層的腐土上,終年難見天日,僅靠上層遺落的殘羹冷炙茍延殘喘。”
季鯉看向金玉魁那張枯槁的臉,語氣平靜:
“這并非古樹獨(dú)異,而是天地間一種常態(tài)?!?/p>
“光照、養(yǎng)分、空間。。。。。。一切生機(jī)之源,皆是有限。欲登頂者,必先踏過層層阻礙,遮蔽下層,方能獨(dú)占鰲頭?!?/p>
“副班主所見那主干之下,旁支年年枯萎,或許并非‘坎’過不去,而是有其他的東西,早已站在了樹頂。”
“而只有站在樹頂?shù)?,才叫主干?!?/p>
“不是主干一定茂盛,而是只有茂盛的,才能稱為主干?!?/p>
“所以說,這樣的‘樹’,到處都是,我見過太多了。”
季鯉說完,金玉魁沉默了片刻,他看著季鯉站在臺階上的身影在暮色被光影拉長,逐漸變得朦朧起來。
晚間的山風(fēng)搖動了燈籠,燈火亂晃,照得季鯉的臉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