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一個晴朗的下午,李醫(yī)生沒有帶任何沙盤道具,而是推來了一個輪椅。
“今天陽光很好,想不想去樓頂天臺看看?那里視野更開闊,人很少?!彼恼Z氣輕松,像是一個純粹的提議。
黃小磊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他確實需要透口氣,需要離開四壁的包圍,但又害怕再去面對地面上的紛雜。天臺,似乎是一個折中的選擇。
電梯直達頂層。推開防火門,開闊的天空和微涼的風(fēng)瞬間撲面而來。天臺空曠,只有幾個巨大的通風(fēng)設(shè)備在嗡嗡作響。遠(yuǎn)處,城市的輪廓在陽光下伸展,車流如同玩具,行人渺小如蟻。
黃小磊被推到天臺邊緣的護欄旁(安全高度足夠)。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那股郁結(jié)的壓抑感,似乎被這高處的風(fēng)吹散了一些。
他極目遠(yuǎn)眺,第一次以這樣一種俯視的角度,觀察著這座他即將嘗試重新融入的城市。那么龐大,那么復(fù)雜,那么……陌生。
就在這時,一群鴿子撲棱著翅膀,從附近一棟老房子的屋頂飛起,掠過天臺的上空,向著南方飛去,逐漸變成天邊的幾個小黑點。
黃小磊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它們飛行的方向。南方……那是國境線的方向,是緬北的方向,也是……現(xiàn)在得知的,那個“幸存者”可能所在的方向,甚至可能是……罪惡蔓延向的、更遙遠(yuǎn)的非洲的方向。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yuǎn)而復(fù)雜。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慢慢涌上心頭。那不是單純的恐懼,也不是純粹的悲傷,更像是一種混合了責(zé)任、牽掛、以及某種模糊使命感的沉重情緒。
他忽然抬起手,指向鴿子消失的南方天際,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地問:
“李醫(yī)生……那些……最后會怎么樣?”
他沒有特指什么,但李醫(yī)生瞬間聽懂了他話里包含的所有——那個幸存者,那些仍在受苦的人,那些蔓延的罪惡……
李醫(yī)生沉默了片刻,看著遠(yuǎn)方,緩緩回答:“沒有人知道最后會怎么樣。但只要還有人記得,還有人愿意去看,去努力,去畫下那些地圖……事情,就不會停留在最壞的樣子?!?/p>
她回過頭,看著黃小磊:“就像你一樣。”
黃小磊怔住了,久久地望著南方。那群鴿子早已消失不見,只有藍(lán)天白云,亙古不變。
許久,他慢慢地、極其艱難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拒絕了李醫(yī)生的攙扶,用自己的手臂和腰腹力量,勉強支撐著,靠在了欄桿上。
他不再需要透過輪椅的框架去看這個世界。
他拿起一直放在腿上的那根單拐,拄在腋下,雖然身體依舊搖晃,卻執(zhí)意要用自己的雙腳和這根拐杖,站立在這高處。
風(fēng)吹動他額前新長出的、細(xì)軟的頭發(fā)。他望著那片廣袤的、隱藏著無盡苦難與希望、罪惡與救贖的土地,眼神依舊帶著傷痕,卻不再完全是迷茫。
離院的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
而無聲的召喚,已然跨越千山萬水,抵達他的心底。
他或許還不知道具體該怎么做,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僅僅是一個被評估、被治療的“對象”。
他必須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地圖繪制者”,不僅為自己,也為那些仍被困在黑暗中的人們。
路,還在腳下,卻已指向更遠(yuǎn)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