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低語,千萬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卻又清晰可辨:
“判官歸來……請續(xù)審?!?/p>
眼前景物驟變。
她站在一座崩塌的朝堂之上,梁柱傾頹,血染丹墀。
一個身影跪在殘階前,白發(fā)披散,雙手銬著銹跡斑斑的魂鏈——是孫玉衡,內(nèi)閣首輔,早已“病逝”三載的老人。
他抬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如裂帛:“沈判官……我不是為了權(quán)……也不是為私利……當(dāng)年戶部截餉案,我壓下卷宗,是因為若查到底,牽出的是兵部、吏部、內(nèi)廷三大黨爭,整個朝廷會一夜崩塌!邊關(guān)將士凍死,是罪;可天下大亂,萬民涂炭,更是滔天之禍!”
他顫抖著叩首,額頭撞地,發(fā)出悶響:“我是貪生,也是怕死……可更多時候,我只是想穩(wěn)住這艘將傾的船……你判我吧,讓我也能說一句真話……讓我……也能干凈地走一遭?!?/p>
沈青梧靜靜看著他。
她不記得他是誰,也不記得這場朝局風(fēng)云。
她只感覺到胸口翻涌的痛——那是七十二具凍骨在雪原中哀嚎,是老婦抱著血書慟哭的回音,是千萬亡魂在冥途邊緣掙扎的嘶吼。
她緩緩閉眼,再睜開時,眸中無恨,唯有深不見底的疲憊。
“你說完了,就夠了。”
話音落,幻境碎裂。
她猛然驚醒,渾身冷汗浸透寢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燭火搖曳,映出一道高大身影靜坐于側(cè)——蕭玄策。
他未穿龍袍,只著墨色常服,手中攥著一方染血的素巾,正低頭凝視她掌心的傷口。
見她睜眼,他并未解釋為何在此,也未問她去了何處。
只是握住她那只沾血的手,力道堅定得近乎執(zhí)拗。
“你是那個讓死人能說話的人?!彼ひ舻统?,如夜霧覆耳,“而我,是答應(yīng)幫你記住一切的那個活人?!?/p>
沈青梧怔怔望著他。
眉眼陌生,氣息卻熟悉。
她不知他是敵是友,不知他是帝王還是囚徒。
記憶如沙,從指縫流盡,唯余本能深處的一縷感應(yīng)——此人,不會害她。
她靜靜看他許久,終于,輕輕點(diǎn)頭。
然后,她抬起手,將那柄染血的金釵,緩緩遞入他掌心。
“那你……替我拿著?!?/p>
窗外,一只銀蝶自地宮方向飛出,翅上映著月光,盤旋三圈,悄然南去——似傳訊,似引路,最終消失在南方某處微弱燈火之下。
那一盞燈,孤懸于偏院角落,仿佛等著什么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