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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實在不行……就去國外念書吧。換個環(huán)境,重新開始。錢的事,爸媽再想辦法。你在英國不是還有好朋友嗎?去找韓華吧。**
韓華!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光,瞬間照亮了我混亂絕望的腦海。他是胡帆和我共同的好友,是那段充滿熱血和夢想的青春歲月里,唯一還活著的見證者!他是這冰冷世界上,最后一個同時認識我和胡帆的“共友”,是連接著過去那一點點溫暖記憶的橋梁!
父親的話,如同炸開了最后一道堤壩!逃離!必須逃離這里!逃離這片充滿了失敗、背叛、絕望和消毒水味道的廢墟!去英國!去找華子!那里或許……還有一絲重新喘息的縫隙!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沖下天臺,沖回那個已經(jīng)不再有“家”的感覺的公寓。手指因為激動和急切而劇烈顫抖,幾乎按不準手機屏幕。我飛快地撥通了韓華在英國的號碼。
電話接通,聽到韓華那熟悉、帶著點英倫腔調(diào)、卻依舊透著兄弟情義的聲音時,我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崩潰:“華子……我……我最近想去英國……上學(xué)??赡堋枰闊┠阋魂囎??!?/p>
韓華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沒有多問一句,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暖和力量:“老王!說什么麻煩!兄弟這兒就是你的家!你來!我等你!多久都等!機票、住處,來了再說!有我呢!”
“華子……”
我哽咽著,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終只化作一句,“……謝了兄弟。”
掛了電話,巨大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襲來,但心底深處,那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的希望,終于艱難地冒出了頭。
接下來的日子,是在母親耗盡最后心力、近乎奇跡般的運作下度過的。在那個國際航班剛剛艱難恢復(fù)、政策瞬息萬變的特殊時期,母親動用了她所能想到的最后所有人脈和資源,像一只護崽的母獸,拼盡全力為我撕開了一條通往異國的生路。簽證、核酸檢測、稀缺的機票、復(fù)雜的離境手續(xù)……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充滿了不確定和焦慮。母親的眼窩深陷,頭發(fā)似乎一夜之間白了許多,但她眼神里的那份堅定和決絕,讓我不敢再看,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將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感激壓在心底。
終于,出發(fā)的日子到了。機場空曠得嚇人,彌漫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每個人都戴著口罩,行色匆匆,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疏離。告別時,母親死死抓著我的手,眼淚無聲地流下,浸濕了口罩的邊緣。父親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里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沉重和期望。外婆沒能來,但她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我的乖孫,好好的……”
踏上巨大的波音客機,如同踏進一個冰冷的金屬墳?zāi)?。引擎的轟鳴也無法驅(qū)散機艙內(nèi)壓抑的死寂。我蜷縮在經(jīng)濟艙狹小的座位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窗外的云海翻滾,陽光刺眼,但我感覺不到絲毫暖意。22個小時的漫長飛行,我?guī)缀跻粍硬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腦海里像走馬燈一樣閃過這半年來經(jīng)歷的一切:胡帆墓碑的冰冷、蘭博基尼方向盤的手感、王建業(yè)虛偽的笑容、箱貨里工人們蜷縮的身影、調(diào)查組冰冷的目光、父母遞出銀行卡時顫抖的手、李默然身上那跳動的黑色火焰和橘色氣團……最后定格在外婆布滿淚痕的臉和韓華那句堅定的“有我呢”。
痛苦、悔恨、憤怒、絕望、一絲微弱的希望……各種情緒像沸騰的熔巖在胸腔里翻滾,卻找不到出口。身體和精神都達到了極限的麻木。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澀刺痛的雙眼,茫然地望著舷窗外一成不變的、令人窒息的藍色虛空。
當飛機終于開始下降,廣播里傳來即將抵達倫敦蓋特維克機場(london
gatwick
airport)的通知時,我才像被針扎了一下,微微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舷窗外,是陰沉的、典型的英倫天空,灰蒙蒙的云層低垂。陌生的土地,陌生的語言,陌生的未來。
飛機輪子重重地砸在跑道上,劇烈的顛簸將我從麻木中短暫震醒。艙門打開,一股混合著潮濕空氣和淡淡燃油味的冷風(fēng)灌了進來。
我站起身,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隨著沉默的人流,踉蹌地走下舷梯,踏上了這片名為“倫敦”的土地。腳下是冰冷的異國水泥地。身后,是燃燒殆盡、一片狼藉的過去。前方,是濃霧彌漫、深不可測的未知。
逃避?是的。但此刻,這匆忙的、狼狽的逃避,卻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活下去的繩索。華子,我來了。胡帆,我還在。這條命,是外婆和爸媽用盡力氣搶回來的。再難,也得……走下去。哪怕只是為了看看,這片廢墟之上,是否還能長出新的、哪怕再微弱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