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走神之際,一道身影停在了我的工位旁。沒有預(yù)想中領(lǐng)導(dǎo)的威嚴(yán)咳嗽,也沒有刻意的巡視。只有一只手,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隨意,輕輕地、甚至帶著點好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觸感很輕,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麻木的屏障。
我有些愕然地抬起頭。
逆著走廊窗戶透進來的光,一個穿著合體淺灰襯衫、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三十歲左右的年紀(jì),面容清俊,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銳利而深邃,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與探究。他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與這間陳舊辦公室格格不入的、銳意而內(nèi)斂的氣息。這就是那位傳說中“很有背景”的新主任,楊鵬?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我臉上,而是徑直落在我隨意搭在椅背上外套的袖口處——那里,戴著一串深棕色、帶著清晰黑白紋路的珠子,正是舅舅在我生日時送的那顆據(jù)說是“老物件”的天珠。
“小伙,你這個天珠不錯呀?!?/p>
他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文雅的磁性,語氣是純粹的欣賞,沒有絲毫領(lǐng)導(dǎo)居高臨下的架子。
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注讓我完全愣住了。在這個地方,除了每月領(lǐng)工資簽字,已經(jīng)很久沒人主動跟我說話了,更別提關(guān)注我戴什么。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主動伸出手,笑容真誠了幾分:“你好,我叫楊鵬,新調(diào)任過來的主任。你也喜歡文玩嗎?”
“啊……主任好!我叫王翼。”
我慌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斑@個……是我舅舅送的生日禮物,說是有些年頭了,具體我也不太懂……”
我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脖子上的天珠,有些不好意思。
楊鵬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天珠上,鏡片后的眼神變得專注而專業(yè)。他微微俯身,仔細(xì)端詳著珠子的紋路和包漿,手指虛空地比劃著:“如果我沒看錯,這應(yīng)該是一顆‘至純虎牙天珠’。”
他的語氣篤定,帶著一種內(nèi)行人的從容。
“虎牙天珠?”
我完全沒聽過這名字。
“對,”
楊鵬直起身,眼中閃爍著一種談起熱愛之物時特有的光彩,仿佛瞬間驅(qū)散了辦公室的沉悶,“虎牙紋,象征辟邪、勇猛和無畏。你看這紋路,黑白分明,線條流暢有力,像猛虎的獠牙。至純,指的是材質(zhì)和工藝的最高等級,古法蝕刻,用料講究,這種品相和包漿……年頭不淺了,保存得也很好,是個有味道的老物件?!?/p>
他娓娓道來,從藏傳佛教的信仰寓意,講到古代蝕花瑪瑙珠的制作工藝,再談到不同紋路天珠的收藏價值。
他的話語清晰而生動,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一個我從未涉足卻又充滿吸引力的世界。在這個彌漫著文件霉味和官僚氣息的地方,在這個所有人都把我當(dāng)成透明背景板的環(huán)境里,竟然有一個人,能一眼認(rèn)出我手腕上不起眼的珠子,并能如此投入、如此專業(yè)地講述它的故事和價值!
第一次,在這個冰冷的、按部就班的體制牢籠里,我感覺到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連接。第一次,有人不是把我當(dāng)成一個需要被管理的“下屬”,一個需要被教導(dǎo)的“孩子”,而是……一個可以交流、甚至分享興趣的個體?
聽著他低沉悅耳的講述,看著他眼中那份專注的神采,我麻木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微瀾。積壓在胸口的陰霾,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于古老珠子的對話,撕開了一道細(xì)微的縫隙,透進了一絲久違的、帶著檀香和歲月塵埃氣息的微光。
這個新來的楊鵬主任,好像真的……不太一樣。他好像與這周圍死氣沉沉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好像……不那么無聊。一絲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好奇、驚訝和隱隱期待的情緒,悄然滋生。這潭死水般的日子,似乎因為這顆天珠和這位懂它的主任,而有了某種難以預(yù)測的、微妙的轉(zhuǎn)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