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帆?操!怎么不記得!帆哥啊!咱們以前總跟在他屁股后頭,后來不是聽你說他出事了,人沒了?唉,可惜了…”
這聲音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燭火!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對著手機語無倫次:“對!對!就是他!李博!你記得!你記得他!太好了!”
掛掉電話,我像虛脫般靠住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氣,額頭全是冷汗,對著師父急切地說:“師父!有人記得!我同學(xué)李博記得他!真真切切記得!不是我的幻覺!”
師父聽完,臉上那極度的驚駭并未散去,反而沉淀為一種更深沉、更凝重的困惑。他緩緩坐回藤椅,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斑駁的扶手,發(fā)出空洞的篤篤聲?;椟S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顯得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難以言喻的迷霧里。
“有人記得…卻又有人遺忘…”他低聲自語,像是在咀嚼著某種悖論,“卜算無效,命格虛無…生辰八字如同指向空無的坐標…”他抬起眼,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望向某個不可知的維度深處,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沉重,“玄安…這只有兩種可能?!?/p>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凌砸落:
“要么,是你記錯了他的生辰八字,錯得離譜,錯到了另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維度上?!?/p>
“要么…”他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這個人,他的‘命’,根本就不屬于我們這個世界。”
記錯生辰八字?胡帆的生日?那串刻在我心尖上的數(shù)字?我怎么可能記錯!那些一起吹滅的生日蠟燭,那張印著他照片和生日的薄薄身份證,甚至他戶口本上那一頁,我都曾無比清晰地看過!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烙印,深深刻在記憶的磐石上!
“不可能錯!師傅!我敢用命擔保!”我嘶聲喊道,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凄厲。
師傅沉默地看著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囊,看到了我靈魂深處那不容置疑的確信。他沒有再爭辯,只是疲憊地、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發(fā)出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如同秋風吹過荒蕪的古冢。
“回去吧?!彼麛[擺手,閉上了眼睛,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此事…太過詭譎。容為師…再想想?!?/p>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那間充滿線香和舊書氣息的別院。城市的夜風依舊冰冷,霓虹依舊閃爍,車流依舊喧囂??蛇@一切,在我眼中都蒙上了一層詭異的、不真實的灰翳。我像個游魂,飄蕩在熟悉的街道上,周圍的喧囂仿佛隔著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遙遠。
推開家門,客廳里亮著溫暖的燈光。母親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手里正在拿著核桃。聽到聲響,她抬起頭,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回來啦?吃飯沒?鍋里還給你留著…”
“媽!”我打斷她,聲音干澀,幾步?jīng)_到她面前,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你還記得胡帆嗎?我那個…朋友
母親被我急切的樣子弄得一愣,放下手里的毛線針,仔細想了想,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記得!胡帆啊,你之前不是說他上學(xué)的時候幫了你很多嗎?就是經(jīng)常騎摩托的那個最后去了京城你不是說他人已經(jīng)……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母親記得!她記得胡帆!記得我之前說給母親的事情還記得胡帆之前最喜歡騎摩托!
可師傅的話,那卜算時遭遇的絕對虛無,韓華和大多數(shù)同學(xué)的遺忘…這些又是什么?
“媽…那…你還記得他生日是哪天嗎?我記著我之前給你說過的”我?guī)缀跏瞧林粑鼏柍鲞@句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生日?”母親又愣了一下,努力回憶著,眉頭微蹙,“這個…真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夏天?初夏那會兒?具體幾月幾號…哎喲,這么多年了,誰還記得那么清楚…”
初夏?不對!胡帆的生日分明是在一月一日!那時候我們一起在他家別墅里過的生日,我還說他的生日日期怎么這么好記!母親記得他這個人,卻模糊了關(guān)于他存在的最確鑿的錨點之一——具體的生辰日期!
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比深冬的夜風更刺骨,從四面八方悄然滲透進來,無聲無息地包裹住我。它不猛烈,卻無孔不入,像無數(shù)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四肢百骸,一點點收緊。
我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對母親說:“哦…沒事,我就隨便問問。媽,你早點休息?!闭f完,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了自己的房間,反手鎖上了門。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無力地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遠處高樓的一點燈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窺視著。
不屬于這個世界?
那炸彈般的低語,不是驚雷,而是從幽深的地底最深處傳來的、沉悶而冰冷的回響。它沒有爆炸,只是靜靜地、沉重地沉了下去,沉進心底那片被恐懼和困惑攪動的泥沼深處。淤泥緩緩合攏,將那驚世駭俗的謎團和徹骨的寒意,嚴嚴實實地掩埋起來。
外面,電視里肥皂劇的對白隱約傳來,母親織毛衣的毛線針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這是屬于“普通人”玄安的、平淡到乏味的夜晚。
而我,坐在這片熟悉的黑暗里,感覺自己正懸浮在一個巨大而冰冷的深淵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