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汐玥小嘴一撇,明顯不信,卻帶著被勾起的好勝心,“那你算算我叫什么?”
“口說無憑?!蔽覔u搖頭,伸手指向她腰間,“借小姐筆墨一用。”
汐玥立刻來了興致,吩咐春桃取來了上好的宣紙和一支小巧的狼毫筆,還有一方墨錠。她親自在一旁研磨,墨香在空氣中氤氳開來。
前世的我,提筆蘸墨。手指修長,握筆的姿勢帶著一種刻意模仿的、讀書人的優(yōu)雅——這是行騙多年練就的基本功。筆鋒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沒有絲毫猶豫,行云流水般寫下兩個大字:**汐玥**!
墨跡淋漓,筆鋒雖談不上大家風范,卻也端正有力。
“啊——!”
汐玥猛地捂住嘴,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純粹的、孩子般的崇拜!她看看紙上的字,又看看自己香囊上的名字,再看看我,小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
“你…你真的會算?!太神了!”她雀躍起來,像只發(fā)現寶藏的小鳥,看向我的眼神里,那份好奇和同情,悄然融入了更多閃亮的光彩。
我心中冷笑,臉上卻掛著謙遜又神秘的微笑:“雕蟲小技,不足掛齒?!?/p>
隨即,又一個更加離奇、更加驚險的“裝死躲熊”的故事,從我口中流淌而出。她聽得入了神,時而緊張地攥緊小手,時而因我的“急智”而拍手叫好,完全沉浸在我編織的謊言世界里,眼神里的光越來越亮,像兩簇跳躍的小火苗。
幾天相處下來,那間灑滿陽光的書房成了我們最常待的地方。我給她講“外面”的故事,她給我看她珍藏的字帖、詩集。她教我品茶,我教她…嗯,教她如何“裝死”騙過猛獸(當然,依舊是胡扯)。她純凈的笑容像陽光,驅散了我心底因謊言帶來的些許陰霾;她專注聽我說話時微微歪著頭的樣子,像一幅最動人的畫。一種從未有過的、暖洋洋的情愫,如同初春的藤蔓,在前世那個騙子冰冷堅硬的心房里,悄然滋生、纏繞。有時看著她明亮的側臉,心底甚至會涌起一絲可笑的沖動:也許…也許可以為了她,試著真的去讀點書?考個功名?
然而,這虛幻的寧靜與暖意,在一個傍晚被徹底打破。
沉重的腳步聲在書房外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錦緞常服、面色威嚴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保養(yǎng)得宜,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挑剔,以及…一絲冰冷的鄙夷。他是陳老爺,上京城里有名的糧商,汐玥的父親。
“爹!”汐玥立刻像只歡快的小鳥迎上去,拉住父親的胳膊,聲音帶著撒嬌和急切,“您回來啦!快看,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王秀才!他可有本事了!會算卦,還會講好多好多外面的故事!這次進京趕考,一定能高中的!”
陳老爺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在我身上來回掃視。從洗得發(fā)白、領口袖口都磨出了毛邊的布衫,到腳下那雙雖然干凈卻明顯廉價的布鞋,再到我因心虛而微微低垂的頭顱。他臉上沒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種商人特有的、精準評估價值的冷漠。
“哦?王秀才?”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上位者慣有的、令人不適的壓迫感,“哪里人士?師承何人?可有功名在身?”
每一個問題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過來。前世的我,強作鎮(zhèn)定,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應對,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老爺聽完,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冷淡、近乎刻薄的弧度。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空氣,轉頭對汐玥說話,語氣是命令式的,不容置喙:
“玥兒,你年紀小,不懂事。這世上,不是什么阿貓阿狗,披件讀書人的皮,就能登堂入室,做那不切實際的妄想?!?/p>
他刻意加重了“阿貓阿狗”幾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里。
“爹!他不是!他…”汐玥急切地想辯解。
“夠了!”陳老爺厲聲打斷她,目光終于再次落到我身上,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如同在看一件礙眼的垃圾,“年輕人,認清自己的身份!你與我陳家,云泥之別!念在你識得幾個字,這幾日也算陪玥兒解悶的份上,明日去賬房支二兩銀子,速速離去!莫要再生妄念,誤人誤己!”
“云泥之別”!
“阿貓阿狗”!
“二兩銀子”!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前世那個“王秀才”的尊嚴上!那點因汐玥溫暖而滋生的、可笑的、想要改變的自尊和剛剛萌芽的情愫,在陳老爺冰冷殘酷的現實碾壓下,瞬間被碾得粉碎!一股滾燙的羞恥感和深入骨髓的自卑,如同洶涌的巖漿,猛地從心底最深處噴發(fā)出來,瞬間淹沒了四肢百??!喉嚨里堵得發(fā)慌,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抑制住身體的顫抖。在絕對的階級鴻溝和赤裸裸的蔑視面前,任何騙術、任何偽裝,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汐玥還在拉著父親的衣袖爭辯著什么,聲音帶著哭腔。陳老爺卻已不耐煩地拂袖轉身,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