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痙攣,但那只傷手卻憑借可怕的意志力,死死定在桌面上。他瞪大的、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在正前方那尊黑綠醒獅頭上。那威嚴的獅瞳仿佛凝視著他,一股原始的不屈力量莫名注入他幾近崩潰的神經(jīng)。
陳墨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冷靜、精準、高效。剔除,擦拭,沖洗…每一步都帶來新一輪酷刑。
就在杜十四意識在痛楚中浮沉,幾近瓦解時,陳墨的聲音再次響起,平穩(wěn)得像風(fēng)暴眼中的寧靜:“為什么來找我?”
杜十四猛地被拽回一絲神智,大口喘氣,汗水迷蒙雙眼。他透過水光,看向近在咫尺、只露雙眼的陳墨。
為什么?因為他給了藥和錢?因為他是唯一可能不會立刻弄死自己的人?還是因為…那句關(guān)于業(yè)火的話?
劇痛撕碎偽裝,一股混雜絕望、痛苦和巨大不甘的毒火猛沖上頭,他不假思索地低吼出聲,聲音破碎嘶啞,卻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我不知道還能找誰!”“他們砍了我的手指…搶了我的一切…把我像垃圾一樣丟在那里等死!”“我不想死!我要活著!”“我要…把他們欠我的…十倍!百倍地拿回來!”
最后幾字,幾乎從牙縫迸出,帶著血腥氣和毫不掩飾的、近乎瘋狂的恨意。
話音落下,店內(nèi)死寂。只有他粗重如風(fēng)箱的喘息。
石龍抱著胳膊,臉上表情變得復(fù)雜,審視的目光中多了點別的東西。
陳墨停下了動作,抬眼看他。
口罩上方,那雙沉靜的眸子里,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光。是評估?是了然?還是…
他沒有回應(yīng)這段宣泄,只是繼續(xù)著手頭工作,將清創(chuàng)徹底的創(chuàng)面再次消毒,敷上厚厚消炎藥膏,用無菌紗布和繃帶專業(yè)包扎。動作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包扎完畢,他利落地摘掉污染手套口罩,扔進醫(yī)療廢物桶?!氨3指稍锴鍧?。明天同一時間,過來換藥。”他淡淡吩咐,語氣聽不出情緒。
杜十四全身脫力地靠在椅背上,像剛從水里撈出,每一塊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輕顫。劇痛余威仍在竄動,但他心里卻莫名一松,仿佛某種毒液終于找到了出口。
陳墨沒有拒絕他。至少…暫時沒有。
就在這時,里間資料室或休息區(qū)的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特定的手機震動聲。
陳墨像是早有預(yù)料。他看了一眼虛脫的杜十四,對石龍干脆吩咐道:“帶他到旁邊的店吃點東西,然后在對面的酒店開個房間讓他先睡一晚。”
石龍愣了一下,顯然對這細致安排感到意外,但還是立刻點頭:“系,墨哥!”
陳墨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徑直走向資料室,身影消失在門后。
石龍這才轉(zhuǎn)向杜十四,臉上表情依舊硬邦邦,但語氣緩和了些:“行啦細路,執(zhí)到啦。跟住我去食嘢!”(行了,小子,走運了。跟我來吃飯?。?/p>
杜十四掙扎著撐起身體,拖著灌鉛般的腿,踉蹌跟上。
包扎好的左手傳來藥膏的清涼和緊繃感,與方才地獄體驗相比,已是天堂。胃里饑餓感因放松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尖銳。
他暫時活下來了,得到了食物和安身之所。
可是,陳墨方才那深不見底的一瞥,和他突然離開去接的那個電話,卻像兩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剛剛稍定的心里,重新漾起層層疑慮的漣漪。
那電話…是誰?這一切,真的只是暫時的慈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