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呃……”
林夙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涔涔,心臟狂跳不止,仿佛剛從冰水里撈出來,又像是被那場多年前的大火灼燒著。他急促地喘息著,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胸口,那枚玉佩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回神。
是夢。
又不是夢。
那是他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中的過去。每一次回想,都如同將即將愈合的傷疤重新撕開,鮮血淋漓。
他蜷縮起來,將臉埋進冰冷的枕頭里,身體微微發(fā)抖。那種無助、恐懼、憎恨、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即便過去這么多年,依然能輕易地將他吞噬。他拼命地想抓住點什么,父親挺直的脊梁?母親溫暖的懷抱?可那些畫面最終都被鮮血、火光和冰雪覆蓋。
唯有那雙冷漠的、屬于某個皇子的眼睛,清晰地浮現(xiàn)在黑暗中。
是誰?
當(dāng)年那個冷眼旁觀的他家慘劇的皇子,是誰?
是如今龍椅上那位昏聵的陛下?還是當(dāng)時已然成年的二皇子蕭景宏?或是其他哪位王爺?
這個疑問,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心底多年。他不敢深查,也不能深查。他只是一個卑微的太監(jiān),活下去已用盡全力,復(fù)仇是遙不可及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
直到遇見太子。
蕭景琰。一個同樣在冰冷宮廷中掙扎求生,卻仍保留著一絲良善和溫度的皇子。他是他黑暗中窺見的一縷微光,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效忠太子,最初或許有尋求庇護的私心,有借助權(quán)力查清真相的妄念。但如今,那份心思在日益加深的羈絆和太子給予的、在這深宮中堪稱奢侈的信任面前,變得復(fù)雜而沉重。
太子承諾會為他林家翻案。
他知道這承諾何其艱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牽扯謀逆大案,又是經(jīng)先帝欽定,當(dāng)今陛下為了自身威嚴(yán)也絕不會輕易推翻。翻案意味著承認(rèn)錯誤,動搖皇權(quán)威信,甚至?xí)砍冻龈嗖豢筛嫒说碾[秘。其中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殿下真的會為了他一個太監(jiān),去觸碰這禁忌的領(lǐng)域嗎?
即便殿下愿意,代價又會是什么?
若查出的真相,真的與某位權(quán)勢滔天的皇子、甚至與陛下本人有關(guān)呢?殿下又當(dāng)如何自處?自己又該如何面對?
無數(shù)的疑問和深藏的恐懼糾纏著他,讓他在這成功的夜晚,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更深的孤獨和寒意。
他緊緊攥著那枚玉佩,指尖用力到泛白。玉佩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這疼痛反而讓他混亂的心緒稍稍清晰。
無論如何,路已經(jīng)選了,就無法回頭。
無論未來如何,至少此刻,殿下需要他。
他需要守護這份黑暗中僅有的微光,哪怕最終會被這光芒灼傷,或是再次墜入更深的黑暗。
林夙緩緩坐起身,抹去額角的冷汗,眼神重新變得沉靜,只是那沉靜之下,埋藏著更深的、無人能窺見的波瀾。
他悄無聲息地披衣下床,走到窗邊,望著東方天際那一點點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
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新的斗爭,即將開始。而過去的幽靈,并不會因天亮而消散,只會更深地蟄伏起來,等待下一個黑夜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