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琰瞳孔微縮,面上卻不動聲色,接過趙擎遞上的一封小巧的密函,迅速展開掃了一眼。軍報是秦岳親筆所書,言及北狄騷擾規(guī)模升級,已有多處邊境村落遭襲,軍民皆有傷亡,情勢比昨日更為嚴峻,請求朝廷速派援軍,并撥付更多糧草軍械。
景琰將密函輕輕合上,遞給侍立一旁的林夙。林夙接過,只看了一眼,眉頭便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孤知道了?!本扮鼘w擎低聲道,“宴后即刻商議?!?/p>
北境軍情的緊急,像一根刺,再次扎入這短暫的平靜之中。
與此同時,一些敏銳的官員也開始注意到,一直安靜侍奉在景琰身后的林夙,臉色似乎比清晨時更差了一些。他偶爾會借著遞送物品的時機,用袖口極快地拭一下額角,那動作輕微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但若仔細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他額上滲出的細密冷汗,以及隱藏在寬大袍袖下、微微顫抖的指尖。
太子妃蘇靜瑤也出席了宴會,坐在女眷席位的首位。她依舊安靜本分,不多言不多語,只是偶爾會將擔憂的目光投向景琰,以及……他身后那個臉色蒼白的太監(jiān)。她似乎察覺到了林夙的異樣,但也只是默默地看著,并未有任何表示。
宴席進行到一半,首輔方敬之起身,代表眾臣向景琰敬酒,并委婉地提出:“殿下,如今陛下靜養(yǎng),國事繁重,皆系于殿下一身。臣等懇請,為固國本,安人心,是否應盡早……明確儲位之儀制?”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希望景琰的監(jiān)國身份能更進一步,獲得更正式、更名正言順的授權,比如……舉行冊封大典,或者至少由皇帝(若蘇醒)或宗廟正式下詔確認其監(jiān)國地位。
這無疑是將“立儲”問題,正式擺上了臺面。
宴會最終在一種表面和諧、內(nèi)里暗涌的氛圍中結束。宗室和重臣們陸續(xù)告退,凝華殿內(nèi)漸漸空蕩下來。
景琰獨自坐在主位上,并沒有立刻離開。殿內(nèi)的燭火映照著他年輕卻已顯露出堅毅線條的側臉,目光深沉,不知在思索著什么。方才裕親王的認可,趙擎的緊急軍報,方敬之關于“立儲”的提議,以及……林夙那強撐著的、卻愈發(fā)明顯的病態(tài),所有的一切,都交織在他心頭。
林夙指揮著小太監(jiān)們收拾殿內(nèi)殘局,自己則緩步走到景琰身邊,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和疲憊:“殿下,時辰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該回東宮歇息了?!?/p>
景琰抬起頭,看向他。在近距離的燭光下,林夙臉上的蒼白和眼底的血絲無所遁形。
“你的臉色很不好?!本扮穆曇衾飵е蝗葜靡傻年P切,“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昨夜……”
“奴婢真的無礙?!绷仲硌杆俅驍?,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拉開了些許距離,語氣恢復了慣常的恭謹與疏離,“只是有些勞累,歇息一晚便好。北境軍情緊急,朝中又有立儲之議,殿下需保重身體,以應對萬機?!?/p>
他又變成了那個冷靜、克制、永遠將景琰和朝局放在首位的司禮監(jiān)隨堂太監(jiān)。仿佛清晨在偏殿那一瞬間流露出的脆弱,只是景琰的錯覺。
景琰看著他,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明白林夙的用意。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他不能表現(xiàn)出對一個宦官過度的關心,尤其是在“立儲”呼聲漸起,無數(shù)雙眼睛都盯著他,試圖找出任何可供攻訐的弱點之時。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與擔憂,站起身:“擺駕,回東宮?!?/p>
“是?!绷仲砉響?,率先走到前面引路。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走出凝華殿大門時,林夙的腳步忽然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若非及時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朱紅殿柱,幾乎就要軟倒在地。
“林夙!”景琰臉色驟變,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入手之處,隔著衣料都能感到一陣不正常的滾燙。林夙靠在他臂彎里,呼吸急促,雙眼緊閉,額頭上全是冷汗,竟已陷入了半昏迷狀態(tài)。
他一直以來的強撐,在此刻終于到了極限。
“傳太醫(yī)!快傳程太醫(yī)!”景琰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在空蕩的殿宇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