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賬面上看,天佑卅年之后,一切似乎都“正?!绷恕5煊迂ツ甑截ゾ拍昴枪P巨大的、去向不明的支出,以及整整十年關(guān)鍵記錄的缺失,本身就指向了一個可怕的真相——系統(tǒng)性、持續(xù)性的貪墨,以及一場精心策劃的掩蓋。
“十年……”慕知柔抬起蒼白的臉,看向蕭珩,“殿下,天佑卅年,正是……”
“正是慕家出事的后一年?!笔掔窠舆^了她的話,眸中寒光凜冽,“而架閣庫走水,也是發(fā)生在那一年,恰好是在你父親去世、慕家敗落之后!他們是在爭取時間,處理所有可能遺留的首尾!”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憤怒。這條線索,雖然依舊模糊,卻無比清晰地指向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朝陽觀旁的小院里,燈火昏黃,窗外不時傳來子規(guī)呦呦啾啾的鶯啼,微風(fēng)輕拂,竹林沙沙作響,深紺夜色襯著明亮星陣,北斗七星分外熒亮。
這青城山幽子規(guī)啼的美好卻給不到屋內(nèi)人幾許幸福感。
屋內(nèi),眉眼依稀可見往日清秀端莊的中年婦人,此刻卻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身上穿著一件質(zhì)料上乘卻樣式簡潔的素蘭色襦裙,雖無過多紋飾,剪裁卻極為得體,襯得她體態(tài)優(yōu)雅,一望便知是頗有底蘊之家出身。
皮膚因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而仍顯細(xì)膩白皙,并不似尋常不惑之年婦人的衰容,唯氣色不甚紅潤,卻也僅是一種身居外地而衣著不免偏于素凈的氣度。
此刻的她,目光渙散空洞,仿佛被驟然抽走了所有支撐,無力地癱軟斜倚在冰冷的床榻前,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脊背,還殘存著一絲多年養(yǎng)成的、即使在極度崩潰中也難以完全磨滅的儀態(tài)風(fēng)韻。
那頁薄薄的信紙,終究從她無法控制劇烈顫抖的指間滑落,飄搖著墜地,在昏暗的燈下攤開一片刺目的慘白,那是慕知柔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送至的家書。
看似一封尋常的問候家書——
“母親大人尊前,敬叩金安:
沅芷澧蘭,南熏解慍,兒在京中諸事順?biāo)欤┠畲葞?。兄長榮膺茶博侯爵,兒亦忝封嘉柔。宮中雖履春冰,幸有懷瑾握瑜之德,可鑒初心。昨夢庭前嘉木,忽見青珪映月,醒時猶聞佩鳴。
偶聞故人吟《采薇》之章,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不覺潸然。
天寒雪重,伏乞母親珍攝,待歸日重理舊譜。
柔兒頓首?!?/p>
當(dāng)柳氏讀到“沅芷澧蘭”、“青珪映月”、“楊柳依依”等字眼時,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痛苦無狀地猛然捂嘴,才抑制住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驚呼與嗚咽。
“沅芷澧蘭”出自《楚辭》,沅澧二水代指南疆,芷蘭暗喻艾草;
“青珪映月”典出《周禮》,青珪乃祭祀用玉器,暗指艾草玉佩;
《采薇》“楊柳依依”暗藏“柳”字,結(jié)合“重理舊譜”暗示歸來之意……
這一連串她再熟悉不過的危險暗號簡直就是在成群結(jié)隊地鉗住她的心,而她也只能再度痛苦地緊緊閉上眼睛——終究還是躲不過了嗎?……那人,到底還是要親自出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