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她竟仰首爆發(fā)出了一陣凄厲的大笑,那笑聲在空曠殿宇中回蕩,卻冰冷得不帶一絲暖意,唯有眼角迸出的淚珠,泄露了她心底真正的狂瀾。
慕知柔怔怔地望著眼前狀若瘋魔的女人,只覺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那笑聲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膽寒。
恐怖至極。
半晌,笑聲停止了,殿內(nèi)又恢復(fù)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蓉妃挺直的脊背仿佛驟然失去了支撐,微微佝僂下來,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連指尖都透著一股頹然的灰敗,聲音沙啞而疲憊:
“罷了……你既已查到這一步,步步緊逼……”她抬起眼,目光復(fù)雜地看向慕知柔,終于艱難地承認:“不錯,你們的生父,正是慕容瑛。他是我的表哥,我們自幼一同長大,形影不離,是真正的青梅竹馬,是自打娘胎里就有了婚約的?!?/p>
一層朦朧的水光迅速氤氳了她那雙嫵媚的眸子,眼底翻涌著對逝去歲月刻骨銘心的追憶與無法磨滅的痛苦。
蓉妃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喉間的哽咽,再開口時,語氣中帶上了尖銳的諷刺與難以掩飾的恨意:“而大亓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裴衍……他瘋狂愛慕著慕容瑛!”
蓉妃無視慕知柔驚呆的表情,兀自沉沉道來:
“那時……裴衍尚為東宮太子,奉旨南下巡視江南。我南疆安插的密探得此消息,便定下一計,欲遣一位絕世佳人近其身,令其被納入太子府,以期將來成為我南疆的關(guān)鍵棋子。此任務(wù),便由我與阿瑛負責(zé)執(zhí)行?!?/p>
蓉妃眸光幽深,陷入回憶,“豈料,我們接連設(shè)下數(shù)次‘偶遇’,那裴衍竟全然不為所動,儼然一副不近女色的端方君子模樣。為此,我們不惜數(shù)次更換風(fēng)格迥異的絕色女子,卻始終……未能得手?!?/p>
“春末夏初,煙雨朦朧,他微服而行,到了湖州地界。人人都知湖州顧渚紫筍乃茶中絕品,他素來雅好此道,便去了當(dāng)?shù)刈钣忻牟枭健鼩w崖?!?/p>
“那日崖頂云霧繚繞,新茶初綻,他正憑欄遠眺,品著山民奉上的新茶,卻聽得一陣迥異于中原曲調(diào)的清越悠揚笛聲,自云霧深處傳來。那笛聲,空靈如山間清泉,又帶著幾分南疆密林特有的神秘與野性,似是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魄?!?/p>
“他循聲而去,穿過一片碧綠的茶園,在崖邊一株虬曲的古松下,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了一生的人?!?/p>
蓉妃的眼神變得悠遠,仿佛穿透時光,看到了當(dāng)年的場景。
“慕容瑛……他就那樣隨意地坐在松下青石上,一襲南疆特有的月白苧麻長衫,衣襟和袖口繡著繁復(fù)的銀色蔓草紋,墨發(fā)僅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發(fā)絲被山風(fēng)拂動,更襯得他側(cè)臉線條清俊絕倫,宛如謫仙。他手持一管紫竹笛,笛尾墜著一顆潤澤的青玉鈴鐺,隨著吹奏微微晃動。”
“最特別的,是他那雙眼睛……抬起望向裴衍時,眼瞳顏色竟比常人略淺,在氤氳的水汽中,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蘊藏著整個南疆的云霧與秘密,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通透與疏離。”
“裴衍當(dāng)時就愣在了那里。他身為太子,見過的俊杰才子不知凡幾,卻從未見過這般氣質(zhì)的人物,既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又有來自異域的那引人探究的神秘風(fēng)情?!?/p>
蓉妃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其實當(dāng)時他并不是望向裴衍,而是在尋我,我當(dāng)時正隱身裴衍其后。眼看我即將暴露,阿瑛才吹笛警示,不想……這卻徹底改變了我與他二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