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擦拭,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泣。
堅強消失了,理智退讓了。此刻占據(jù)她全部的,是一種回歸本真的、近乎脆片的不設(shè)防。像一個在冰原上迷失太久、幾乎凍僵的旅人,終于看到了遠處點燃的篝火,只想拋棄一切靠近那點溫暖。
她的右手——那只剛剛旋動了由自身鮮血與意志鑄就的“血銹蓮鑰”、指關(guān)節(jié)還帶著青紫與破皮的手——開始無法自控地劇烈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情緒滿溢到肉體無法承載的生理反應(yīng)。
她向前邁了一步。
腳步虛浮,如同踩在蓬松的云端,又像行走在深海淤泥中。維生罐散逸出的、足以讓金屬感到寒冷的低溫氣流,纏繞上她裸露的脖頸與手臂,皮膚瞬間泛起細密的抵抗寒意的疙瘩。但她渾然不覺。
她的全部感官與精神絲線,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極致聚焦于一點——那張近在咫尺、蒼白卻無比真實的面容。
她顫抖的、指尖殘留著奇異能量搏動感與金屬冰冷觸感的右手,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虔誠,抬了起來。穿越彌漫在兩人之間最后一道稀薄的、帶著腥甜與冰冷氣息的霧氣,目標明確地,伸向母親的臉頰——
那張曾在無數(shù)溫暖夜晚,帶著溫柔笑意注視她入睡的臉頰;
那張曾在堆滿設(shè)計圖紙的案前,凝神思索時微微蹙起的臉頰;
那張承載了她所有童年溫暖與漫長歲月痛苦等待的臉頰。
近了。
更近了。
指尖劃破冰冷空氣,即將感受到那肌膚的觸感——或許是冰冷的,或許帶著維生液特有的滑膩,但沒關(guān)系,只要……只要那是真實的,屬于生命的觸感。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母親那干裂蒼白的唇角,極其細微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
時間仿佛被無形之力惡意拉扯延展,變得異常緩慢粘稠。周圍一切——清理者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聲,控制臺垂死呻吟般的警報余音,甚至她自己胸腔里狂亂的心跳——都迅速模糊暈染,化作了遙遠而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噪音。
她的整個世界,被極限壓縮。壓縮到只剩下眼前母親那蒼白而寧靜(或者說死寂)的面容,和她自己那只顫抖著、承載了所有苦難與期盼、即將完成這跨越生死與時空的最終觸碰的手。
指尖,距離母親那冰涼皮膚的表面,只有毫厘之遙。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極致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寧靜。那是風暴眼中心的、被無限拉長的、脆弱而珍貴的虛假平靜。
仿佛只要這指尖落下,所有苦難都將終結(jié),所有等待都將得到報償,所有黑夜都將被黎明驅(qū)散。
她幾乎能憑直覺預(yù)感到,那皮膚之下微弱的生命力回響,將如何順著指尖神經(jīng),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擊穿她所有搖搖欲墜的防線,將她帶回到那個還可以肆無忌憚撒嬌、被溫暖懷抱全然保護的遙遠過去。
希望,在此刻膨脹到了無可比擬的頂點,光芒萬丈,仿佛已真實地照在她冰冷的皮膚上,滲透進疲憊的靈魂里。
咫尺之遙。
只差……這最后的一厘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