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知何時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刃,猝不及防掉下來,將自己從頭到腳劈成兩半,裴瓔松了手,千般抗拒,卻還是想了起來。
同樣的話,流螢說了兩次。
第一次,是在行宮,自己與流螢爭執(zhí)過后,好不容易能夠溫存,可流螢在自己身下,滿目痛苦,半醉半醒道,“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殿下殺了我?!?/p>
那一次,裴瓔只當這是床榻情。話,是情。趣,聽流螢如此說,只戲謔地將她壓在身下,懲罰般吻她,玩笑般回應,“怎么阿螢夢中,我是這樣壞的人?”
她逗弄她,直到讓她哭出聲,見她絕望地繃緊身子,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心里惡作劇般滿足,愉悅。
可這一次,再次聽到流螢如此說,心里只有說不清的恐懼,道不明的慌亂。
她記起來,行宮那夜,阿螢問過自己。
“殿下可信,世上有死而復生這種事?”
死而復生?怎么會呢?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裴瓔緩緩坐起身,燭燈打過來,將她單薄身影投在床榻里側的墻上,她低頭看著安睡的流螢,又喃喃重復了一遍。
夢里,是我殺了阿螢?
夢里,是我殺了阿螢。
夜半,風雪漸成簾幕,世間萬物湮沒無聞。流螢醒在半夜,房中極致安靜,她只覺得頭疼昏沉,整個身子像從水里撈出來,濕的厲害,重的厲害。等她費力睜開眼,看見窗前有個人影,影影綽綽,下意識啞聲喚道:“殿下”
聲音很小,小到幾乎傳不出床榻。
房中只有一盞燭燈燃著,冬夜寒銀之色,混著屋內燭燈紅黃暖光,一起將裴瓔身影勾勒出來,清瘦,高挑,長發(fā)散下來,柔順垂到腰間,將那盈盈一握的楊柳腰蓋住,恍如仙子,又似鬼魅。
流螢微微仰起臉,又喚她:“殿下?!?/p>
裴瓔終于聽見,身子僵了下,然后長長吸了一口氣,才轉身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在流螢額上摸了一下,安心不少,“還有哪里難受嗎?”
流螢看著她,“殿下怎么還沒走?”
若是平日,聽見自己問出這話,裴瓔面上就該有怒色了。她大抵會瞪著眼睛看自己,怒氣沖沖反問自己,“怎么,阿螢似是很想讓我走?本公主留宿在此,難道不可?”
公主殿下總是這樣的,情緒赤裸裸攤開來,好的壞的,一并丟給自己,不屑假飾。
此刻,裴瓔卻很奇怪,一反常態(tài),只是沉默看著自己,不動怒,也不做聲,流螢覺得后背發(fā)涼,又想起混沌時的夢,想起那把長劍貫穿身體的痛感,不自覺眼睫一顫,別過眼睛,“夜深了,殿下該回宮了?!?/p>
裴瓔沒接話,又往床榻里面挪了些,伸手握住流螢時,難得小心,只虛虛握住她的指尖,不敢用力,“阿螢,同我講講那個夢吧?!?/p>
流螢怔住,猛地抽了手,戒備地看著她。
裴瓔手心一空,聲音微微發(fā)著顫:“阿螢,你說過,你做了一個夢,夢里,是我殺了你?!?/p>
“你怕我,疏遠我,拒絕我,都是因為"
似是不知如何措辭,頓了下,裴瓔又道:“都是因為這個夢是嗎?”
“阿螢,”二公主又伸手將她捉住,雙手太用力,叫人分不清她是鬧脾氣,還是在害怕,“同我講講你的夢,講講夢里的我,縱然是壞,縱然可怖,也讓我知道,好不好?”
似是不敢置信,流螢緊緊盯著二公主的眼睛,很快,她回過神來,“夢中囈語,殿下聽見了?”
裴瓔沉默,眼里盡是隱忍,流螢看得清楚,心里驟然生出些報復的快感,莞爾一笑道:“殿下不是想聽嗎?怎么不上來?”
柔紗床簾落下來,如月光傾瀉,兩人身影隱下去,只余縹緲的影子投在床簾上。流螢勾勾手指,示意裴瓔靠近自己,唇角微彎,眉眼之間盡是真誠,“殿下是在害怕?”
裴瓔的指尖在發(fā)顫,卻不敢見流螢看見,輕輕俯身下去,下巴落在她柔軟的頸窩里,“阿螢,你別嚇我,別嚇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