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瓔攥緊了手,輕聲打斷她:“阿螢,我的確有話要同你講?!?/p>
流螢本想說,若是與我有話要說,大可遣人來傳話,不必如此辛苦來這一趟的。只是她的話未說完,就被裴瓔打斷。
沒說完的話只好咽下去,流螢點點頭,示意裴瓔說下去。裴瓔卻紅了眼睛,欲言又止,似乎很難開口。
流螢耐心問道:“殿下想說什么?”
茶煙相隔,有那么一瞬安靜,很快,流螢聽到殿下開口,竟與自己說對不起,說都是她不好,說她做了一場夢,夢到那些自己同她講過的,被她親手殺害的情景。
殿下似乎在哭,一字一句都在發(fā)顫,流螢卻很恍惚,覺得很不真實。她聽到殿下還在說,說什么真的對不起,說什么是她負了自己,是她害了自己,是她不好,又說什么自知錯根深種,不配求寬恕求原諒,說往后她不會再來打擾自己,會遠遠避開,絕不叫自己看了心煩
前世今生,流螢都不曾在裴瓔口中聽過這么多愧疚的話,驟然聽來,只覺不習慣。等她終于一口氣說完,喘氣暫歇的瞬間,流螢看向她,搖了搖頭:“殿下不必如此,待上元節(jié)后,流螢就會離開上京,再不回來了?!?/p>
“那日華嚴寺相見,我本打算暫回云州待時日,還未想好是否回京。只是陰差陽錯留到今日,也讓我心中想定,就此離開上京,再不回來了?!?/p>
流螢唇角微彎,笑起來:“這次走前,我會遞交辭呈到吏部。待流螢走后,殿下也不必覺得為難,更不必憂心如何避而不見?!?/p>
剜心斷腸的言語,輕飄飄從流螢口中說出來。裴瓔身子還未大好,饒是一雙手撐在桌上,也險些暈過去,閉眼緩了一下,才有力氣開口:“你、你要辭官?阿螢,你多年苦讀,又在上京辛苦多年,難道要為了、為了一個我作廢嗎?”
裴瓔只覺心痛:“阿螢,我說過的,我會離你遠遠的,絕不會叫你看見難受。你不要走,你一身才學,多年苦讀,怎能因為一個負了你的我,就這般斷送了???”
“殿下,”流螢打斷她,“殿下難道覺得,流螢選擇離開上京,是因為殿下嗎?”
“我要走,只為了我自己,與殿下并無關(guān)系?!?/p>
“殿下難道忘了,那日在華嚴寺,我曾說過的,沒有了愛,自然也就沒有恨。”
裴瓔愣住,一行淚毫無預兆砸下來,在桌上啪嗒一聲巨響。
流螢遞了手巾過去,柔聲道:“殿下哭什么?這世上女子千千萬,流螢這個人無趣又寡淡,并無什么不可替代的,不是嗎?”
那日莊語安代裴瓔前來,說了許多話,字字句句都不好聽。流螢不往心里去,她心意已決,并不在乎那些話好聽與否,也不愿去辯解那些話究竟出自裴瓔之口,還是莊語安之口。
唯有這一句,她在心里反反復復想了很多次。
這世上,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嗎?有誰是非誰不可的嗎?
流螢想了許久,才似懂非懂的明白:這世上,或許有些人的確不可替代,卻不是非要不可。
二公主從未流過這么多淚,“阿螢,你從來都是最好的,最最好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錯與對,恨還是愛,又何必一直糾纏下去。心中既已有了決定,就無謂多言。
流螢沒有接著她的話繼續(xù),只是咽下喉頭酸澀,問道:“殿下今日來此,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裴瓔指尖發(fā)顫,明白這是要送客,喉頭發(fā)澀,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
流螢卻沒逐客,只是輕輕笑起來,站起身,走到裴瓔面前,伸手去牽她,“若是殿下的話說完了,便隨流螢來吧?!?/p>
裴瓔恍惚牽住她,由著她領(lǐng)著自己走,穿過長廊,淋過風雪,然后走到臥房門前。
一瞬,她猜到阿螢要做什么,卻覺得不配,不敢,唯恐又讓她更恨自己……
門扇推開前,裴瓔心鼓轟然震天響,沒等緩過來,就見流螢轉(zhuǎn)過身看自己,笑如春花:“最后一次,殿下不介意吧?”
如同死前最后一餐,心知再不可得,于是抵死地用力,不知饜足,卻偏要追求饜足。好似是怕這一回不能吃飽,不能喝足,黃泉路上也會哭的。
柔紗床簾放下來,床榻間的一切隱于暗色。
衣裙落地,無所保留,等到流螢的手撫上自己的身體,裴瓔閉眼,恍惚又回到那年上元節(jié),流螢喝醉了,牽著自己去客棧,她的唇齒間散發(fā)著酒釀香甜,小臉紅撲撲的,一雙眼瞳也很渙散,歪頭靠在自己身上,小雞啄米般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