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晴,家主進宮還未回來,玉蘭在院里忙活半天,終于把一地狼藉收拾干凈,得空坐在院里臺階上歇息發(fā)呆,只是靜下來反倒不如忙起來,忙的時候只想著早點干完活兒,可一旦坐下來,玉蘭就覺得一顆心晃晃悠悠的,怎么都不踏實。
嘆了氣,又想起家主這幾日的模樣,添了幾分心疼。
家主不開心,甚至很傷心,玉蘭看的清清楚楚。即便旁人看不出來,即便家主自己不會說,可玉蘭跟了她多年,絕不會看錯。
家主的官階越來越高,府上吃穿用度越發(fā)精巧,日子明明是越過越好了,可玉蘭卻覺得,家主好像越來越不開心。
其實從去歲冬日開始,家主就有些不一樣了。
往些時候,家主夜里很少睡在府上,常常在夜深時換一身玄色衣裳,悄悄出府去見二殿下。
玉蘭知道家主的秘密,也替她保守布秘密,絕不讓府上再有第二個人知曉。
盡管玉蘭心里覺得家主如此太過辛苦,可看著家主眉眼里帶著笑意,玉蘭知道,只要能與二殿下在一起,家主是什么辛苦都不怕的。
一年數(shù)百天,一大半時間是家主喬裝去見二殿下,剩下一半時間,二殿下也會來府上見家主。
外頭人都說,二殿下跋扈兇狠,宮人若是惹了她,輕則打罵,重則關(guān)押。就是朝上那些大臣,聽說也都很怕二殿下,被罵時半點不敢吭氣,就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臣,也都不敢與二殿下起爭執(zhí)。
可是玉蘭看見的二殿下,又似乎不是傳言中的模樣。
她親眼看見過,二殿下來時眉眼帶笑,對著自己這個下人都是和顏悅色,還會把帶來的好吃的分點給自己。
她也看見過,二殿下同家主一起用飯時,絲毫沒有公主架子,還會挽了袖子給家主夾菜,盛湯,溫柔極了。
她看見過許多,也聽見過許多,見過二殿下待家主的好,也聽見過她與家主爭執(zhí),只是那些爭執(zhí)不像吵架,更像過家家,兩個人在房里你一句我一句,討論你想我多少,我愛你多少的酸問題,玉蘭在外面聽著聽著,只覺得羞死了,羞的臉上紅撲撲的,胸膛里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簡直嚇死個人。
然后玉蘭就不敢再聽了,后面那些動靜,她聽了是要做噩夢的。睡不著覺,熬紅了眼睛,那才是得不償失。
玉蘭想,家主與二殿下的感情應是極好的,就跟那話本子里說的一樣,那種??萘耍^碎了,也絕不會變化的感情。
她本是這么認為的,因而每每二殿下來,她都打心眼里高興,歡歡喜喜去迎,巴不得殿下不要走,就這么陪著家主,永永遠遠才好。
可是這世上,當真有那種??萘耍^碎了,也絕不會變化的感情嗎?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二殿下來許府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起先是一月一次,后來是兩月一次,再后來就成了三月一次,越來越少
殿下許久不來,哪怕來了,也總是和家主在臥房爭吵。玉蘭躲在窗戶底下偷聽過,再不是那些你想我多少,我愛你多少的酸問題了,她們爭吵的內(nèi)容,玉蘭越發(fā)聽不懂,只聽見什么殺不殺,信不信的嚇人話。
玉蘭在窗戶底下瑟瑟發(fā)抖,怕極了。
家主是個溫和的人,平日里殺雞都不敢看,叫她去殺人,實在是過分至極。玉蘭本以為家主不會答應的,可每每爭吵過后,她都聽見,家主還是服了軟,應了二殿下的命令。
爭執(zhí)愈發(fā)激烈,爭執(zhí)后的動靜也就愈發(fā)激烈。玉蘭躲在窗戶底下,兩手捂緊了耳朵,可還是有絲絲縷縷的抽泣聲,鬼魂般鉆進她的耳朵,讓她也忍不住要哭。
歡愉和痛苦,抽泣的聲音天差地別,玉蘭聽出來了。
再后來,二殿下幾乎不再來許府。外頭人說,今上凰體愈發(fā)不吉,前幾年因著太醫(yī)院黃院判侍奉著,穩(wěn)當了不少,可去歲一陣嚴寒,又加重了今上病情。
哪怕黃院判這樣的醫(yī)界圣手,也覺得有心無力,焦躁的很。這話其實不假,玉蘭不敢同外頭人多說,可她心里是清楚的,前幾日黃院判來府上拜會家主時,玉蘭親眼看見,往日總是笑瞇瞇的黃院判,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黃院判名叫黃程,從前只是在太醫(yī)院做個醫(yī)士,有一年行宮救駕有功封了太醫(yī),后又被家主引薦給了二殿下,而后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院判,專奉御診。
因著這層關(guān)系,黃院判與家主關(guān)系極好,常來拜會家主。黃院判人很好,無論何時都是個笑臉,可自從今上病重后,玉蘭很少看到她笑。
前幾日黃院判來了,與家主在中堂說話,言語間似乎滿是惆悵,還提到了二殿下,說二殿下近些日子急火攻心,白日里暈過去好幾回。
玉蘭知道,這是眼看皇儲將定,兩位殿下的斗爭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再者二殿下向來不如大殿下得人心,此時此刻,當是心急如焚吧。
只是很奇怪,家主聽聞二殿下暈倒的消息,卻沒立馬進宮去探望,只是靜靜在中堂坐了整日,坐到斜陽西下,月上中天,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