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月……”
這個詞,像一塊被冰海浸透的沉重鑄鐵,驟然投入本就冰冷凝固的氣氛中。
沒有水花四濺的激烈反應,只有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整個打谷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風似乎也停止了呼嘯,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人群中,剎那間鴉雀無聲,連呼吸都仿佛被無形的手掐斷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而茫然。
十二個月,這個數(shù)字在他們的腦海中反復回蕩,像是一道冰冷的驚雷,炸碎了他們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
幾位年邁的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卻強忍著沒有落下。
他們痛苦地閉上雙眼,干瘦如枯枝的手死死抓住身邊兒女的胳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顫抖。
他們活了一輩子,在這片土地上春耕秋收,生兒育女,見證了金川村的興衰起落,這里的每一寸土、每一棵草,都刻著他們的記憶,埋著他們先人的骨殖。
搬遷,對他們而言,無異于連根拔起,是比死亡更難以承受的痛苦。
女人們下意識地將懷里懵懂的孩子摟得更緊,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們就會被從這片世代生存的土地上強行剝離。
孩子們感受到了母親懷抱的用力,感受到了周圍氣氛的凝重,紛紛停止了哭鬧,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大人們,不明白為什么大人們的臉上都寫滿了悲傷與恐懼。
有幾個年幼的孩子被這壓抑的氣氛嚇到,開始小聲地啜泣,卻被母親急忙捂住了嘴,只發(fā)出悶悶的嗚咽聲。
男人們則大多深深地低下了頭,古銅色的、被風沙磨礪得粗糙不堪的臉膛上,肌肉扭曲繃緊,牙關(guān)緊咬,腮幫子鼓起一道道堅硬的線條。
他們的眼中交織著無法置信的震驚、火山噴發(fā)前般的憤怒,以及一種深不見底、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無力與絕望。
他們是家里的頂梁柱,是村里的脊梁,可面對無情的風沙和冰冷的政令,卻感到如此渺小,如此無助。
拳頭在身側(cè)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悲愴至極的沉默,這沉默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欲裂。
它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所有人都籠罩其中,越收越緊,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死寂,足足持續(xù)了漫長的一分鐘,卻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遠。
突然,人群中的趙鐵柱——這個平素里脾氣就如火藥桶般一點就著的年輕后生,猛地抬起頭,紅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脖頸上青筋暴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受傷瀕死的野獸。
他猛地一腳狠狠踢飛了腳邊一塊半埋著的、堅硬的土坷垃,土坷垃撞在身后的斷墻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碎裂開來。緊接著,他從喉嚨深處發(fā)出嘶啞的低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絕望而變得沙啞難聽!
“搬?!往哪兒搬?!我生在這沙窩子里,長在這沙窩子里,祖宗八代的骨頭都埋在這沙窩子里!要搬你們搬!我趙鐵柱,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兒!!”
這一聲充滿了絕望與不甘的怒吼,如同一點火星濺入了滾沸的油鍋,瞬間點燃了積壓在所有人心中已久的情緒。
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委屈、憤怒,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烈地爆發(fā)出來。
“對!不搬!死也不搬!”
一個中年漢子嘶吼著,猛地揮舞了一下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