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詩韻的石膏腿,在第四天傍晚出現(xiàn)了問題。不是疼痛加劇,而是皮膚傳來一陣陣難以忍受的、深入骨髓的瘙癢。尤其是在腳踝舊傷處和石膏邊緣摩擦的地方,癢得她幾乎想要用鋼釬把那層堅硬的殼撬開。
她知道這是愈合的生理反應(yīng),但這種癢,比疼痛更摧殘意志。它無孔不入,讓你坐立不安,無法集中精神。她在工地角落整理廢棄包裝箱時,好幾次忍不住用指甲隔著石膏拼命抓撓,直到皮膚傳來刺痛的警告才停手。
工頭看她狀態(tài)不對,臉色蒼白,眼下烏青,動作也比之前更遲緩,走過來皺著眉問:“喂,你沒事吧?臉色這么難看?!?/p>
江詩韻搖了搖頭,聲音有些虛弱:“沒事,有點癢?!?/p>
工頭看了看她那厚重的石膏,沒再說什么,只是嘀咕了一句:“這鬼天氣,是容易發(fā)癢?!弊唛_了。
下班時,她領(lǐng)到了四天的工錢,三百二十塊。薄薄的一疊紙幣,攥在手里,卻感覺比那石膏腿還沉。她用這點錢,在工地附近最便宜的小旅館,開了一個僅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的鐘點房,四個小時。
她需要洗個熱水澡,需要好好睡一覺。
旅館的衛(wèi)生間狹小逼仄,熱水器發(fā)出嗡嗡的噪音,水流細小。她坐在馬桶蓋上,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層層包裹住石膏腿,然后用毛巾沾著熱水,擦拭身體。當溫?zé)岬乃鲃澾^布滿灰塵和汗?jié)n的皮膚時,她幾乎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洗完澡,她躺在堅硬硌人的床上,關(guān)了燈。房間隔音很差,能聽到隔壁的電視聲,走廊的腳步聲。但這一刻,躺在相對干凈、柔軟的床上,身體的疲憊和瘙癢似乎都暫時退卻了。她閉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她沒有做夢,只是睡得很沉,像一塊沉入水底的石頭。
四個小時后,鬧鐘將她驚醒。她坐起身,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燈的光暈透進來一點。身體的疲憊緩解了一些,但腳踝處的瘙癢卷土重來,變本加厲。
她拄著拐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依舊燈火通明的城市。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街道濕漉漉的,反射著迷離的光。
她拿出那本皮革筆記本,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翻開新的一頁。鋼筆在紙上劃過,這一次,筆跡穩(wěn)定了許多:
「癢,是身體在重建。痛,是意志在磨礪。
他們推倒了我的墻,卻讓我看見了更廣闊的天。
八十塊很薄,但能買四個小時的安眠。
活著很難,但呼吸本身,就是反抗。
舞臺在心里,從未塌方?!?/p>
她合上筆記本,將它緊緊抱在懷里。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但她內(nèi)心那片因廢墟被推平而產(chǎn)生的巨大空洞,似乎正被某種更堅韌的東西,一點點填滿。
她退掉房間,再次拄著拐杖,走入凌晨清冷的街道。下一個天亮,她還需要去尋找新的“八十塊”,新的“四個小時”。
而范俊武,在咸腥的信風(fēng)中,也開始籌劃他的下一步。火種已出,他不能只做那個遞火的人。他需要成為那股,能助長火勢的風(fēng)。
雨后的南城,空氣清冷,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