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扎著,用那雙細(xì)得如同枯柴的手臂撐起身體,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已經(jīng)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讓他劇烈地喘息起來。
他抬起頭,那張早已脫相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兩柄藏在鞘中的利刃,鋒芒畢露。
“因為……咳咳……因為臣,觸犯了皇親的利益?!彼穆曇羲粏〉萌缤瑑蓧K砂紙在摩擦,卻字字清晰,“也……也觸犯了陛下的顏面。”
朱祁鈺的嘴角,在斗篷的陰影下,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是個聰明人。
瘋,但不是蠢。
“你是個聰明人?!彼貜?fù)了一句,向前邁了一步,皂靴踩在了一片暗黑色的污漬上,他卻毫不在意,“那你可知,朕今日為何而來?”
楊繼宗看著他,看著那食盒里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食物,看著那壺足以在寒夜里溫暖肺腑的酒,眼中卻浮現(xiàn)出一抹濃重的自嘲。
他笑了,那笑容牽動了臉上的傷口,顯得有些猙獰。
“來看一個將死之人最后的丑態(tài),或是……來賜一杯毒酒,全臣一個體面?!?/p>
他一生剛直,得罪了滿朝權(quán)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在他看來,這位年輕的帝王,在利用他敲打了勛貴集團之后,賜他一死,來了結(jié)這樁麻煩,是最符合帝王心術(shù)的“仁慈”。
“毒酒?”
朱祁鈺搖了搖頭,斗篷下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輕蔑。
“你太高看自己了。你的命,還遠(yuǎn)不值得朕用一杯毒酒來換?!?/p>
他沒有再賣關(guān)子,而是用一種講述他人故事般的平淡語調(diào),將那份足以讓整個大明都天翻地覆的變法計劃,和盤托出。
從清丈天下田畝,到官紳一體納糧。
從一條鞭法的核心,到江南士紳盤根錯節(jié)、如同鐵板一塊的利益網(wǎng)絡(luò)。
他毫不掩飾其中的兇險,毫不避諱此舉等同于與天下讀書人為敵的后果。他將那片富庶江南之下,隱藏的所有骯臟、腐朽與殺機,都赤裸裸地撕開,展現(xiàn)在了這個囚犯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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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牢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楊繼宗越來越粗重,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呼吸聲。
當(dāng)朱祁鈺說完最后一個字,他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兩口最深的寒潭,死死鎖定了楊繼宗。
“朕要你去江南,去清丈他們的田,去核算他們的稅,去砸了他們的牌坊,去斷了他們的根。”
“朕要你,與天下士紳為敵?!?/p>
朱祁鈺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狠狠砸在楊繼宗的心上。
“此去,九死一生?!?/p>
“你,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