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這小小的目袋,會(huì)把我?guī)У娇h太爺?shù)奶蒙稀?/p>
那是開春后,縣太爺為顯示親民,在縣衙前搭棚施粥。人多擁擠,發(fā)生了踩踏,還死了兩個(gè)體弱的老人。民怨有些浮動(dòng)。不知是誰,在縣太爺耳邊提起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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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兩個(gè)穿著皂衣的官差找到了我住的破茅屋,面無表情地說縣尊大人要見我。
我懷里揣著目袋,跟著官差走進(jìn)那朱漆大門、青磚鋪地的縣衙后堂。手心全是冷汗。我這看透人心鬼蜮的本事,在平頭百姓面前或許能唬人,在這官老爺面前,算個(gè)什么?
縣太爺沒穿官服,著一身藏青常服,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杯熱茶。他約莫四十來歲,面皮白凈,留著三縷長須,看上去頗為儒雅和氣。他問了問我年紀(jì),家里還有何人,又溫言夸贊我年少有為,能體察鄉(xiāng)民疾苦。
我低著頭,唯唯諾諾地應(yīng)答,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這位縣太爺,似乎是個(gè)好官。
“近日施粥場(chǎng)混亂,致人死傷,本官心甚不安?!彼畔虏璞K,嘆了口氣,“聽聞你能觀人氣色,洞悉隱憂。你且看看,本官施政,可有何處不妥?或是……身邊人有何不妥?”
他目光溫和地看著我。我猶豫了一下,想起目袋的規(guī)矩,需得對(duì)方心緒不寧時(shí)方可見效??纱丝炭h太爺神色平靜,我能看見什么?
但我不敢違拗,只得硬著頭皮,悄悄用手在懷里捏緊了那目袋,凝神向縣太爺看去。
起初,什么異樣都沒有。他身后是明亮的窗戶,光線下塵埃浮動(dòng)。
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告罪說自己學(xué)藝不精時(shí),懷里的目袋毫無征兆地炸開一團(tuán)冰寒!那寒意瞬間竄遍我四肢百骸,凍得我牙關(guān)都差點(diǎn)打顫。
與此同時(shí),縣太爺身后,那一片明亮的空氣像是被墨汁染透,一個(gè)黑影極其緩慢地、掙扎著凝聚起來。
那不再是村里人那些模糊、怪誕的“鬼影”。
它無比清晰,無比具體。
它穿著我記憶里那件磨破了肩頭的土布短褂,身形干瘦,佝僂著背,臉上是常年勞作留下的深刻皺紋。只是它的眼睛,沒有瞳孔,只剩下兩個(gè)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咧到一個(gè)非人的弧度,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和嘲弄,死死地“盯”著縣太爺?shù)暮竽X勺。
我的血霎時(shí)涼透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是我爹。
三年前,被征去修河堤,累死在工地上,連尸首都沒能找回來的爹!
我渾身僵直,手腳冰冷,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直勾勾地望著縣太爺身后那個(gè)我再熟悉不過,此刻卻無比猙獰可怖的身影。
縣太爺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微微蹙眉,白凈的臉上那絲溫和的笑意淡去了些:“嗯?小先生,你可看到了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像錘子砸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我看見了什么?
我看見了陰曹地府爬回來的索命冤魂!我看見了我那本該躺在河堤淤泥下的爹,正用他空洞的眼窩“瞪”著這位父母官!
腦子里嗡嗡作響,亂成了一鍋粥。爹怎么會(huì)在這里?怎么會(huì)出現(xiàn)在縣太爺?shù)男睦??修河堤死人不是常事嗎?官府的文書明明說是意外塌方……可爹現(xiàn)在這副樣子,那雙空洞流血的眼里淌出的分明是滔天的恨意!
“小先生?”縣太爺?shù)穆曇粲殖亮藥追?,帶著明顯的不悅。旁邊侍立的官差也向前挪了半步,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冷汗順著我的額角滑落,滴進(jìn)眼睛里,一片澀痛。我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個(gè)黑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dòng),幾乎要跳出來。我不能說。打死也不能說。
“回……回大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jiān)谀Σ粒靶〉摹〉膶W(xué)藝不精,只見大人……正氣凜然,身邊……并無可疑之物。”
話一出口,我就感覺到懷里的目袋那股冰寒驟然加劇,凍得我胸口一陣刺痛。而縣太爺身后,爹那個(gè)黑影似乎扭曲了一下,怨毒的氣息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