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撥開最后一叢擋在面前的、帶著尖刺的低矮灌木,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一窒,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
清冷的月光,如同無聲的瀑布,傾瀉在一片小小的林間空地上。
空地中央,一只通體毛發(fā)如雪般皎潔無瑕的白狐,正倒在一片不斷擴大、色澤暗紅粘稠的血泊之中!
它那身本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美麗皮毛,此刻已被泥土和大量涌出的鮮血污染得狼藉不堪。它的腹部異常高高地隆起,正隨著它艱難的呼吸而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全身無法抑制的痛苦痙攣和那一聲聲越來越微弱的哀鳴。它的后腿上有一道可怕的傷口,深可見骨,皮肉猙獰地向外翻卷著,溫熱的鮮血仍在不斷地汩汩涌出。
最讓阿阮感到心悸的,是它的眼睛——那是一雙完全不屬于野獸、充滿了人性化情感的眼睛,此刻正渙散無神地望向天空中那輪慘白的月亮,然而在那瞳孔的最深處,卻依舊燃燒著最后一點不肯熄滅的、屬于母親的、瘋狂而執(zhí)拗的火焰!
它似乎察覺到了阿阮的靠近,極其艱難地、無比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血跡斑斑的頭顱。當那雙渙散的、布滿血絲的獸瞳,穿透昏暗的月光,直直對上阿阮的目光時,阿阮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徹骨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這種眼神,她實在是太熟悉了!在無數(shù)個昏暗的產(chǎn)房里,在那些游走在生死邊緣的產(chǎn)婦臉上,她都曾真切地見過!
白狐沾滿血沫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可怕聲響,它的嘴巴艱難地開合著。下一刻,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卻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直接作用于靈魂層面的女性聲音,毫無阻礙地鉆入了阿阮的腦海深處:
“穩(wěn)……婆……求求你……救……我的……孩子……”
不是幻覺!不是山風的嗚咽!是真實不虛的、蘊含著靈魂震顫與無盡哀求的“人言”!
阿阮渾身劇烈一震,握著匕首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妖物?精怪?她行醫(yī)接生十幾載,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為一只口吐人言、瀕臨生產(chǎn)的白色狐貍接生!
那個冰冷的、充滿惡意的警告聲仿佛又在她的耳邊陰魂不散地響起:“你……不該救他。”
白狐似乎已經(jīng)用盡了最后一絲支撐的力量,眼神迅速變得灰暗下去,只有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還在憑借著生命最后的本能,微弱地、卻依舊頑強地起伏著。
阿阮僵立在原地,清冷的月光將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又細又長。她死死盯著那只垂死的白狐,盯著它那劇烈顫動的腹部——那里,分明有著不止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母親溫熱的血泊中,拼命地掙扎著,渴求著降生于世的機會。
柳河屯村民那些愚昧而狂熱的面孔、孫三娘跳著腳發(fā)出的惡毒詛咒、王寡婦懷中嬰兒那溫熱柔軟的觸感、還有自己立下的那句“天要收你,我偏要留你”的誓言……無數(shù)紛亂的畫面和聲音在她腦海中飛速閃過,激烈地碰撞著。
“不該救?”阿阮對著這片寂靜無聲、卻暗藏殺機的山林,也對著那只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白狐,低低地、卻異常清晰地開口,她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剪刀之下,只認活胎,不辨人妖!你是妖,但你腹中所懷的,亦是這天地間不該被輕易剝奪的生命!”
她不再有絲毫猶豫,猛地大步上前,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倒在那片尚且溫熱的血泊邊緣!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