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驪皇帝事后真要追究問責,晉青一來無所謂,不太當回事,因為不算什么越界之舉,畢竟直到今天,晉青也從未接觸過那個“邵坡仙”。再者晉青也不太擔心后遺癥,反正是與陳平安做的這筆買賣,有本事你們大驪朝廷找隱官的麻煩去?
不過相信以當今皇帝陛下的心性和氣量,還不至于如此斤斤計較。
畢竟在這之后,晉青就可以專心一志當這大驪王朝的中岳山君了。
這其實是一國國師才會做、才能做成的事情了。
晉青摸了摸袖子,笑道:“陳山主馬上就要創(chuàng)建下宗,可惜職責所在,礙于身份,注定無法親臨道賀,賀禮一事……只好拖延幾天了。”
因為晉青才記得是在對方夢中。
不料陳平安笑道:“晉山君只需凝神觀想一番,那份早就備好的賀禮,便可以由虛轉(zhuǎn)實?!?/p>
晉青稍加思量一番,果然就從袖中摸出一部碑帖,匯集了中岳的所有崖刻榜書,兩千余片之多,不乏原碑已佚的孤本。
晉青以心聲道:“僅此一份,多加珍惜?!?/p>
一般來說,碑帖此物,多是山下文人雅士之間的相互贈送,對于山上修道之人而言,看著就是一份禮輕情意重的禮物了。
陳平安卻是鄭重其事接過那部厚重碑帖。
因為對于當下的陳平安而言,這就是一種當之無愧的雪中送炭。
煉字一途,急需此物。
就像家鄉(xiāng)那座俗稱螃蟹坊的四塊匾額,當年被禮部官員數(shù)次摹拓之后,就逐漸失去了精氣神,因為那些文字中蘊藉的精純道氣,就此悄然轉(zhuǎn)入那些拓本中。螃蟹坊的匾額看似文字依舊,落在得道之士眼中,卻是“蒼白無力”了。
如果是以市井書肆版刻的書籍提取文字,拿來淬煉文字,終究是最下乘,所煉文字品秩低。最上乘的煉字之法,當然是取材于那些或記錄、或篆刻在特殊材質(zhì)之上、那種“法不輕傳”的道門金科玉律、青章寶誥,以及儒家圣賢的親筆手書,佛門龍象、得道高僧抄錄、注釋的經(jīng)文,只是這些文字,可遇不可求,而且一旦煉字,就是一種大道折損,不可彌補,比如那篇埋河祈雨篇道訣,由于是真跡,便等同于一股源頭之水,一旦陳平安將其煉化,就會變成殘篇,會產(chǎn)生一連串不可估量的氣運遷徙、流散,甚至導致未來修行這道仙訣的練氣士,磕磕碰碰,心中文字趨于模糊,不得真正證道,就像凡俗夫子,在翻書看書時,偶爾會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認識某個文字一樣。
而這本碑帖的文字,就恰好居于兩者之間。
再之前陳平安在七里瀧那邊,與錢塘江兩岸一眾新舊書籍“借字三十萬”,就真的只是以量取勝了。
詩篇文字多反復,但是這類疊字,是同樣可以煉為一個字的,就像那打鐵一般,愈發(fā)堅韌,密度越搞越大,故而重疊次數(shù)越多,那個文字,就越有分量,其中蘊藉的道韻就重。
至于吳懿送出的那只劍匣,秘密承載著那六十多個寶箓真誥文字,就屬于第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情況了。
陳平安說道:“如此一來,難免折損中岳道氣?!?/p>
晉青嗤笑一聲道:“那你還我?”
這尊山君就只差沒說一句少在這邊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平安承諾道:“買賣之外,等我以后騰出手來,自會報答中岳?!?/p>
晉青半真半假說道:“以后?何必以后,隱官大人今天就可以擔任中岳的記名客卿嘛,只要點頭,我立馬讓禮制司那邊,發(fā)出一封措辭優(yōu)美的山水邸報。”
陳平安搖搖頭,婉拒此事,真要答應(yīng)成為中岳的客卿,魏山君不得跳腳罵人?
從頭到尾,晉青都沒有詢問陳平安身邊修士是誰。